當儀式變成演出
尼修斯
繼續談神說鬼。舞台上以鬼神為題並不罕見,但將殮葬儀式作為演出元素,卻是特例,前文提到香港在二〇〇八年由黃詠詩創作的《破地獄與白菊花》是表表者,由小劇場演到大台,場次過百,不斷重演。黃詠詩的家族生意是道教打齋法事;道教儀式成就了黃詠詩這套百無禁忌的名劇。頭戴白菊花象徵緬懷和哀悼,“破地獄”是道教法事的著名“場面”,帶領先人從九層地獄出來。在二〇一〇年,《破地獄與白菊花》來澳演出,黃詠詩談到她推出作品時,也預料不到反應會這麼大,來看的人不少並非劇場常客,甚至有扶老攜幼的。在藝穗會首演時,有觀眾突然哭到不可開交,演出後向他慰問,才知道他剛剛喪親,卻在喪禮上哭不出來,看演出時卻突然觸動淚崩,痛哭後人也釋懷了。這個戲不單只是話題之作,更起着療癒作用。
《破地獄與白菊花》笑中有淚,讓觀眾面對生死。比這個作品更早的二〇〇一年,有個演出專揀農曆七月的盂蘭節舉行,演了幾年,是海潮和世鈞的《盂蘭盆 · 祭》。佛教“盂蘭”是梵語“救倒懸”的意思,因為眾生受苦受難,就如同人被倒吊般痛苦,需要拯救。《盂蘭盆 · 祭》由兩位氣質獨特的演員海潮和世鈞,用了形體、音樂、儀式劇場的形式把盂蘭節展現。當年首演是在香港藝術中心,後來受澳門文化中心邀演,由室內演至戶外的小瀑布,演員接近全裸地拖着一個大火盆從瀑布滾下,頗為震撼,而戲的暴露程度在兩地曾引起爭議。
港澳兩地的演出,我均無緣看到,後來卻機緣巧合在高雄的一個樹林中欣賞到。二〇〇二年我參與了在高雄橋仔頭的W.A.C.國際劇場藝術節,大約有二百個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和義工,同食同住,有些住在鄉公所、有些在山中紮營,有着表演藝術胡士托的味道;藝術家分享工作坊,而像我這些沒有甚麼好分享的,便被分組和不同的藝術家用五天時間弄一個演出,亦有一些藝術家把已有的作品呈現,海潮和世鈞便是演《盂蘭盆 · 祭》。當晚八時,月圓之夜,在樹林的平地開始,先有藝團演了一段兒童劇,之後主持人說:“現在家長們帶着小朋友回家吧,接着的演出不適合兒童的。”那些家長和孩子們走到遠處或爬到樹上眺望,趕也趕不走,“兒童不宜”這四個字真吸引。海潮和世鈞把頭髮全部剃去,安靜地在平地上用白色麻繩造了一個很大的圈,緩緩地把圈中的塵埃掃淨,像為自己造了一個道場;在月光之下,他們將全身衣服脫掉,在全裸的身體上鋪了一層白色粉末,像初生嬰兒在場中舞動。兩顆赤子之心,有生便有死,有起便有滅,場面肅穆。演出過後,村民、家長、小孩,還有來自不同地區的創作人沒有響起雷動的掌聲,卻很祥和地默默下山,沿路聽着蟬叫,夜很靜、安然。十九年前的事還歷歷在目,與其說是表演藝術的力量,我更相信那個晚上我們和某種儀式扯上了關係。海潮和世鈞之後沒有當上傳統劇場的演員,世鈞愛上了台灣,由演出變成了修行,現在成為了心靈大師Akash,為人療癒創傷;海潮是個雜家,所謂百足咁多爪,最後出乎意料地令他突然成名的,竟然是陳奕迅!還記得那個MV《一絲不掛》嗎 ? 海潮用沙畫配合陳奕迅,畫出了愛的流逝,令人驚艷,從此便走上了沙畫藝術家之路,近年更嘗試把它變成劇場演出。近年和海潮偶有見面,世鈞已疏於聯絡,但我總想問他們,那個晚上對他們來說,會否有更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