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教育
新冠終成風土病,澳門再次迎來自由出入的曙光。新聞走馬燈般的宣傳下,孩子突然向大人堅定地表達,他想看雪,想觸摸雪花,大概擔心再次遭到大人的唬弄,還特意強調不要雪櫃裡的冰,也不要人造泡沫雪,他想看的,是真實、天然的雪花。
對雪花的渴望與執着,大概是每個南方孩子的迷思。大疫三年,活動範圍只限於家裡和周邊地區,白色予他的最深印象,是口罩和防護服,窩在溫暖的房子裡,他從未見過鵝毛大雪,不知道什麼叫素裹銀裝。憑着繪本上的美好插圖和卡通片中的潔白影像,讓他不曾忘記水晶球裡的夢幻雪景,以至於小小的腦袋內,總以為雪就是乾淨、柔軟與清涼,置身雪地,也定如徜徉於一片棉花塘。
我沒有立即告訴他現實中的雪與他的想像完全相反,倒不是出於什麼對童真的守護,這世界沒有呼之即來的阿拉丁神燈,也沒有駕着麋鹿從天而降的聖誕老人。陪伴孩子認識真實、面對現實,由他們親手戳破童話裡的幻彩泡沫,這並非殘忍,而是家庭教育的重要課題、成長階段的必修科,讓他們了解白色不一定乾淨,黑色也不一定骯髒。正如明星不一定光鮮亮麗,豪紳不一定出手闊綽,警察不一定浩然正氣,官員也不一定高風亮節。看上去純潔無垢的白雪,沉降過空氣裡的懸浮顆粒,細菌以幾何級數快速分裂複製,最是藏污納垢,極地中尚能觀測到細菌繁殖增生,一般環境下的雪暗藏大量細菌也就不足為奇,而且積雪消融時也並非想像般唯美浪漫。每個人腳下的泥渣、植物根底的泥土、汽車排放的尾氣都是玷污潔白的元兇,髒兮兮的殘雪與黑乎乎的塵土混合,雪道從銀灰色至鉛灰色,再深化為炭灰色,不消數日便滿街污濘。
縱然如此,童書從不吝於把幾何形狀的雪花描繪成冬日標誌,進一步強化天真稚兒對漫天飛雪的美好遐想——喜愛雪花無妨,只是別成為“雪花世代”,繼脆弱的草莓族、嬌嫩的水蜜桃族之後,新生代因抗逆性差承壓度低和情緒化而被戲謔如雪花般柔弱。
在物質生活相對富裕的今天,被過度呵護、極少遭遇挫折的孩子們擁有一顆不同程度的玻璃心,總認為自己無可取代而越來越自我,丟三落四、開會遲到、因吃不到中意的餐點而崩潰痛哭、為了追星把全部積蓄投入真人秀、難過於偶像劇的結局而無法集中學習、把前輩的好意提醒視為對自己的冒犯、委屈於上司的批評而立馬辭職、動不動就要“投訴”、“發聲”,一言不合就要“爆料”、“抗爭”。雪花一代的行徑如此石破天驚,有時竟教人不知如何與之相處。
是時候啟程了吧,當了三年的溫室娃,趁此機會,就讓他在心心念念的雪地裡體驗嚴寒,看看何謂真實天然的雪花。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