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林圍古井重開供考研
——四百年前日本教徒開井之謎可望破解
文、圖:黃 天
大寒節氣過後,濠江驟暖驟寒,兼晴兼雨。所幸十二月十二日午後放晴,煦和的陽光灑照在茨林圍低矮的平房、鐵皮屋上,更高高地照耀在今天的大焦點——茨林圍古井。
原來今天是要把陳封三十年的古井打開。茨林圍的街坊和老居民聞風而至,滙聚井前,等待久違了的古井重開,再睹那舊容古貌。昔日井頭打水的空地,頓時沸騰起來。老居民話說當年水井之大,井水之甜和打水難忘事,你一言、我一語,又是笑聲、又是讚歎聲,再伴隨歲月如流的一陣欷歔,如同奏起交響樂,好不熱鬧。而我,等待這一刻的到來,已二十有餘年矣!
德川幕府禁教驅逐
傳聞中,茨林圍古井是澳門最大的水井,而且還是由日本人所開挖的。這些掌故逸事,流傳於茨林圍,散見於前輩文人的妙筆。對於這些傳聞,筆者早年亦頗為關注,及後,專研澳門與日本的關係史,就開始立項,冀能追跡探源。
二○○七年六月二十日,日本NHK(日本國家電視台,是日本放送協會的綜合電視台)的攝製隊專程來到我的書齋訪問,邀請我講述十六、十七世紀“日澳絲銀貿易”。當時,我談到德川家康於一六○三年平定群雄,一統東瀛列島,卻看到愈來愈多國民,甚至地方官員、武士等也信奉天主教。為防天主教植根日本,潛移大和風習,威脅日本的政權,德川開始禁教。一六一二年,首先頒佈幕府的直轄城市禁傳天主教。翌年,再發佈全國禁教令。一六一四年,更驅逐堅決不肯放棄信仰的日本天主教徒出國,禁止回返。這些被驅逐出國的日本天主教徒,在耶穌會士的安排下,一部分前往馬尼拉,另外一部分流落到澳門,並且在茨林圍一帶聚居下來。
其時,大三巴(聖保祿學院)正在興建,因此有理由相信這些日本天主教徒並非只懂誦經、望彌撒,而不參與建造教堂。當時,日本單以長崎計,大大小小的教堂也超過十座(德川幕府驅逐教徒出國後,便將所有教堂燒燬或拆卸),相信有部分教徒曾有建造教堂的經驗。而從大三巴牌坊前壁的雕塑來看,是可以找到一些頗具日本風格的斧鑿痕跡。
歷代街坊口耳相傳
這些日本天主教徒以及一部分耶穌會士,很可能是茨林圍的首批住民,甚至當時還沒有“茨林圍”的圍村名,而是附屬於聖保祿學院的範圍內。據此推想,茨林圍的古井,由時居此地的日本天主教徒和耶穌會士開挖,是十分可信的。而居住在茨林圍的老街坊,十居其九表示自幼便從祖輩口中得知大水井是由日本人開挖的。
NHK的奧田高秋導演聽了我的解說,甚為驚訝,希望我繼續研究古井與日本的關係,並認真地說,倘有可喜的新情況,當再帶隊前來拍攝。
可是,要研究也得看清古井的模樣和結構。據說,一九九二年澳門的水井發生了嚴重的衛生問題,而當時全澳已普遍有自來水供應,澳葡便將各區水井封閉,不讓使用。就這樣,茨林圍古井也一同被封;更是被三塊合共近千斤的巨石壓封。我非觀音大士、太乙真人,不懂唸咒解封之術,每次帶領日本傳媒到大井採訪,只能用手比劃井有多深、多大,但就無從探頭察看。
去年十二月十日下午,《茨林圍口述歷史》出版,並舉行首發儀式。主編之一的梁慶庭兄邀約出席,我聯同城區發展促進會會長蕭頌銘兄赴約。
千斤巨石終於打開
近年,茨林圍作為澳門一個保護得比較完整的圍村而備受關注。遂有“茨林圍關注組”的成立,主要成員有葉達、梁慶庭等。《茨林圍口述歷史》便是要推動保育圍村的歷史和文化,使之成為澳門所剩無幾的一個圍村代表,因而甚具鄉土文化意義。
當日,我趁機游說能否早日打開茨林圍古井來研究,並謂:如能考證出四百年前與日本天主教徒挖井有關,便不只是澳門圍村的文化歷史,而是提升到世界文化遺產澳門歷史城區的連接點,其聲價何止倍蓰!出席的陸波社長和梁慶庭兄也為我助言推介。街總理事長陳家良聞悉,馬上用手機撥了幾通電話,語調高昂地向對方說明,更聲稱:“不要等到年底了,盡快打開供學者研究吧!”說來令人喜出望外,政府有關部門竟作出明快的決定——兩天後的十二月十二日派員移開古井巨石。
這突然掉下來的喜訊,反而令我措手不及,一時還未能做好充分準備。但機不可失,又怎能推延,倒是先開了頭,再陸續跟進,總不能一次便可以研究成功的。
茨林圍關注組葉達先生帶領街坊,在井前做了傳統的拜祭儀式後,市政署的工程人員小心地將三塊巨石逐一移開。當下,頗有點歷史時刻到來之感,現場歡聲四起,正要一湧而上之際,原來還要待文化局先行用儀器作立體掃描,從而取得詳細數據,以供日後研究之用。
掃描完畢,我終於可以認識古井的真容面目。我首先量度露出地面的井頸高度,正好是五十厘米,但這個井頭應是後來加構的。巨石移開後,仍可見一條生了鏽的鐵樑,它和掉到井底的幾枝鏽鐵是為承托封井巨石而打造的。探頭下望,古井已乾涸。據退休工程師黃偉洪說,來自大砲台的水源,很可能因為建造澳門歷史博物館導致水源斷流。
研究工作初步建議
茨林圍古井果然深且巨,葉達先生以繩索探度,初步測知井深約有八米。可惜我們沒有帶備雷射尺,未能量度好井的直徑,大家以目測,推算井的直徑約有四點五米,甚或五米,但仍然有待正確測量。至於井壁,經用照明遠觀,可見是由疊石築成,基本上是使用“整石砌法”。
澳門沒有大山,僅有丘陵高台,起伏相連。而澳門位處熱帶北緣,年中雨水充沛,雖然沒有滙流成長河,但下滲形成的地下“帶水層”分佈甚廣。因此,自古以來,居澳的華人和葡人皆鑿井汲水飲用。據早期澳葡政府的統計,澳門半島的公私水井便有二千多個,可謂遍地“井花”。由於澳門的“帶水層”不是很深,所以開井不用深挖,一般在十米以內可以取水,開出來的井都是淺井(深二十米以上稱為深井)。不過,“帶水層”如在淺層,容易受天雨影響而乾涸。百多年前,遇上不雨的乾旱時節,便要從灣仔用艇户運銀坑水來澳,以解缺水之困。後來,因為有人愛上對岸山水更清甜,便向艇戶洽購,每天運水到達碼頭,然後交茶樓店肆作商用。
回說重開茨林圍古井,僅由上方隔遠觀井底,還談不上深入研究的階段,接着下來的研究工作,建議包括:
一、將井內的雜物清理乾淨;
二、用長梯下井察看井底和井壁的構建工法;
三、選澳門其他由華人和葡人開鑿的老井來研究,並進行排比,找出茨林圍古井的獨特之處;
四、參考日本古井的開挖方法及其形制,以作比對。
以上的建議,期待特區政府予以配合,並允許我參與研究,又同時歡迎各方專家、學者、有能之士共同參與,為澳門這項極具文史價值的古蹟,獻出各自的心力。使古井能夠成為澳門世遺的一個新元素——聖保祿學院遺址的連接點茨林圍大井。
與日本禁教的淵源
古井重開,俯瞰井底,也是洞孔之見,所得不多,但由重建聖保祿學院和日本禁教史事來思考,得出初步的見解:
一、茨林圍古井何以開挖得這麼大?
聖保祿學院的建造,是一項宏大的工程,從其遺壁大三巴牌坊來看,已可見學院之巍峨寬宏。以澳門小城而言,其規模之巨,直至回歸後氹仔賭城的建設為止,四百年無出其右。當時工程展開,鳩工庀材,集中在聖保祿學院周邊一帶,包括上、下茨林圍,甚至高園街大坑遺跡,都住滿來自各方的工匠,以及傳教士,也有流放到澳門的日本天主教徒。故有理由相信,當時聚居的人數,是以千計,更可能達到數千人,所以需要開掘一個大井來供大眾飲用。
二、茨林圍的大井是否由日本天主教徒開鑿?
傳說是日本人開鑿,這需要從水井的構建來研究,找出和日本開井工法的關連所在。但我們不應受傳聞所桎梏,而是更開放地思考,推想為:由耶穌會士帶領,並作指導開挖大井,日本天主教徒同時亦參加開鑿。
以上初步見解,是否有當,尚祈並世專家學者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