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庭嬰戲
你小時候都玩過甚麼遊戲呢?——據說這是一道暴露年齡的題。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不同的童年遊戲。我小時候玩過跳皮筋、丢沙包、跳房子、打彈珠、用小霸王學習機打魂斗羅……北方的同齡人還說玩過陀螺、拍洋畫等等。童年遊戲不僅暴露年齡還容易暴露地域和階層,猶記得上小學時,女孩子們還趴在精品店門口七嘴八舌討論哪個布娃娃好看,有一個女孩子已經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精緻的進口芭比娃娃,還有可以脫換的小衣裙,惹得一時眼羨;那時候有個能帶回奇妙玩具的“洋親戚”真是一件引人遐想、覺得了不起的事情啊。
今天的小孩們對我們幼時這些“玩意”簡直是嗤之以鼻,他們是被互聯網“馴養”的一代,給他們一部手機,他們就擁有了一個與外界隔絕的遊戲世界。與我們的童年相隔不過數十年,孩子們的遊戲方式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由得想像千年前宋朝的孩童們又在玩些甚麼呢?為甚麼會想到宋朝?因為據考證,“玩具”一詞就產生於宋代,也就是在這個世俗生活異常繁榮的朝代,玩具已經作為一種十分普遍的商品出現在市場上。“嬰戲圖”則是窺見其時孩童們玩樂的一個絕妙入口。
中國古典繪畫中,嬰戲圖是一個常見的題材,着重描繪孩童們嬉戲、遊樂等場景,孩童們稚氣可愛的形象,象徵着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寓意都是人們喜聞樂見的題材。唐宋時期嬰戲圖的技巧臻於成熟,不僅能在看到孩童們在戶外玩耍的情形,還將社會風俗融於畫卷之中。宋朝可以說是嬰戲圖的“黃金時期”,北宋末年的劉宗道與杜孩兒因擅嬰戲圖而名噪一時,只可惜沒有作品流傳於後世。不過另一位畫仕女、兒童皆有成就的畫家蘇漢臣卻給我們留下了難得的宋時孩童玩樂的範本。
《秋庭嬰戲圖》是蘇漢臣嬰戲圖中極有價值的一幅。這幅圖着重描繪的是在秋天的庭院裡,一對小姐弟正圍着螺鈿漆墩玩着自製的小玩具——推棗磨。兩個小孩全神貫注,小弟弟連衣領滑落到肩膀都騰不出手去扶;姐姐也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弟弟的小手所到之處,彷彿還在指點着他怎麼玩。這幅嬰戲圖中兩個幼童憨態可掬、天真浪漫,好像身邊的任何事情都與他們無關,手中的“棗磨”便是他們此刻的全部。《秋庭嬰戲圖》實在是一幅又完完全全暴露時令也暴露地域和社會階層的畫,秋天的北方才有棗實可供玩這個“推棗磨”的遊戲。作為一個南方人,我特意查證了一番才大致明白,“推棗磨”大概是一種用竹籤或小木棍插在棗粒上,以半顆棗支好一個“三腳架”,再挑選另外兩顆棗用小棍子穿起擱置在三腳架上轉動起來,像推磨一樣;在我的理解中,這是一個考驗平衡感的遊戲。
這個遊戲看似樸素和民間,但《秋庭嬰戲圖》上的兩個孩童卻不是那麼“民間”。且看他們身後立着巨大的園林奇石,還有盛開的芙蓉花、菊花點綴其間,說明這絕對不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庭院,而是一個精心整飭過的富貴人家的後花園。秋風乍起,身着綾羅的小姐弟在院子裡玩樂,全然忘我。但孩童們的對於一種玩具的興趣並不能維繫太久,這不,在他們身後的另一個漆墩上還放置着另外一些小玩具:人馬轉輪、八寶紋紙格、小陀螺、玳瑁盤、紅色寶塔棋盒,漆墩邊的地上還掉落了一對小鐃鈸。說實話,除了陀螺、鐃鈸之外,別的玩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玩,特別是用陶土燒製的棋盒,不知道到底是下的甚麼棋。很想穿越到這靜謐、和煦而溫情的宋代庭院中去和小姐弟們一起研究研究。從這一系列玩具中可以看出,在關於孩童們的玩樂上,宋人可是費盡了心思,一點也不比今天的網絡遊戲的設計師們差。
蘇漢臣不僅畫過這樣在專心致志在玩玩具的孩童,還畫過撲蝴蝶、逗鳥等等兒童嬉戲的場景。《南宋院畫錄》中曾有人評價他的嬰戲圖“着色鮮潤,體度如生,熟玩之不啻相與言笑者,可謂神矣”。他筆下的孩童色彩明麗,歡快可親。有意思的是,就在收藏蘇漢臣《秋庭嬰戲圖》的台北故宮博物院裡還存有一幅題材、畫風十分相近的《冬日嬰戲圖》。這幅畫上同樣是一對小姐弟在精緻的庭院中玩耍,他們手持五色旗,逗弄着身邊的小貓。這幅畫作作者不詳,有人大膽推測,蘇漢臣當時應該創作了四屏四季嬰戲圖,春夏卷已散軼不見——如同那些漸漸消失的兒時遊戲,待我們回眸,有悵惘也有模糊的懷念,然而,那就是不可挽回的時間呵。
馮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