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自我修復的美式民主？

    今年八月，美國聯邦調查局搜查前總統特朗普住所，隨即激起支持者強烈不滿，當地更有評論指美國正瀕臨內戰邊緣。面對一個更撕裂的社會，美國學界早已提出詰問：美國人引以為傲的民主制度，是否已經逐漸失靈？

    美國國會暴亂一體兩面

    再將觀察美國時局的鏡頭稍為拉遠一點，今年一月正值美國國會暴亂一周年。這場國會騷亂，導致五人死亡、過百名警員受傷。儘管暴亂違法，但事發至今，一直標榜民主法治的美國，對於這場暴亂的看法，卻依舊南轅北轍。

    美國國會暴亂，全因特朗普有關選舉舞弊的指控而起。去年底一項《華盛頓郵報》的民調便顯示，受訪的共和黨選民，有超過七成仍然認為拜登當選不合法，認為選舉舞弊乃不合法之因的受訪者更高達八成三。大部分人亦認為事件責任不在己，要怪就怪民主黨、國會警察和左翼反法西斯分子(Antifa)，而非任由事態惡化、卻拒絕出言制止暴力的前總統特朗普，甚至有七成受訪者認為關於國會暴亂的調查應該終止。

    大約同一時期，美國總統拜登在國會演說中，以不點名方式，公開指責特朗普集結暴民破壞國會，在情況失控時只在白宮看電視而無動於衷，形容這位前總統正拿着指向美國民主之喉的匕首。特朗普不甘示弱，除了質疑選舉結果，更連番炮轟民主黨人是選舉舞弊的幕後黑手。不過面對特朗普的所謂謊言，白宮似乎並未積極回應。去年十二月，白宮發言人普薩基曾言，在前總統的陰謀論上煽風點火，不但毫無建設性，亦非美國人選擇拜登的原因。

    就這場事件的歷史詮釋，民主共和兩黨支持者的分歧，同樣是意料之中。對於這場事件的“性質”，八成共和黨受訪者視為“示威”，民主黨人則認定暴徒威脅美國的民主制度，但在共和黨支持者中，不足一半認同這個觀點，相反，認為“示威者”在“捍衛民主”的人卻超過一半。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的民意調查，結論也是大同小異：民主黨人視國會暴亂為一場政變未遂的暴動，共和黨人則認為事件不過是一次場面略為失控的騷亂。

    如果再聚焦在特朗普的言論上，立場更是各取所需，教人大開眼界：他一時聲稱暴徒都是被警方迫害的無辜者，亦曾多次以“愛國人士”形容“示威群眾”，甚至將在事件中彈身亡的暴民，以為國捐軀的英雄看待。

    大起大落：美式民主的常態？

    多項的民調結果，對一向以民主典範自居的美國而言，更是可圈可點。例如《華郵》的民調問美國人是否認同針對政府的暴力行為，百分之三十四的受訪者表示肯定，按比例是過去二十年以來最高，其中超過四成是共和黨人；認為暴力時而有理的民主黨人則佔兩成，剩餘的四成無黨派受訪者，也跟共和黨人立場一致。另外，美國人對美式民主的自豪感亦急劇下降，從二○○二年的百分之九十，大幅下跌至去年的百分之五十四。全國公共廣播電台的民調亦顯示，近六成四的受訪者認為美國民主制度處於危機之中，正面臨失敗的風險。

    美式民主是否搖搖欲墜，近年不時引起美國學界討論，在特朗普政府時期尤為頻密，四年前的美國學術期刊《外交》便曾就此專題探討。美國巴德學院教授、曾在耶魯大學任教的米特從歷史角度，剖析美國民主發展跌宕起伏的過程。他在文章開首寫道：“當美國人面對不明朗的經濟前景，以及令人煩躁的政治氣候，一個教人擔憂的情景已開始浮現：無能的政客、頻繁的政治醜聞、種族問題發酵、兩極化且毫無責任感的新聞媒體、民粹主義者信口開河的解救經濟藥方、對暴力事件隨時爆發的恐懼、排山倒海的失業大軍、高漲的反移民情緒、社會流動性每下愈況、大企業支配經濟發展命脈、貧富差距逐漸擴大，還有一個由金融及技術起家的巨富所形成的社會階層。”

    看完這段描述，將特朗普政府對號入座，就如條件反射般自然，然而米特筆下的美國，其實是形容南北戰爭結束後三十五年的美國。他認為那是美國政治史上最不堪回首的一頁，若要歸咎責任，無能的美國政府自然首當其衝，然而米特指這是任何國家必然經歷的興衰。在他的眼中，問題並非源於民主制度。若有能者居之，同樣可以創造輝煌盛世，就如美國在二次大戰後取代英國，成為世界第一強國。

    自我修復，一廂情願？

    對於米特而言，今天美國眼前的問題，跟百多年前內戰後的美國有近似之處，成敗關鍵在於政府如何回應資訊科技對社會及經濟發展帶來的影響，尤其在工作自動化的大環境下，如何將經濟轉型，同時有效回應民眾訴求，創造就業機會，成為美國政府最迫切的工作。

    然而美國兩黨近年只沉迷於政治操弄，忽略長遠政策的重要性，政治人物沿用舊思維看待新事物，致使美國發展停滯不前，但米特仍對美國前景樂觀，相信美式民主制度懂得自我修復。沿着米特的思路延伸，有能者居之固然理想，美式民主容許選擇，但放在選民面前的，又是否具實質意義的選擇？政黨政治的焦點在於贏得選舉，以短期利益為優先考量：大選前以口號政治掛帥，承諾美好願景；大選後慣性失憶，擅長跳票。如此四年一次的選舉遊戲，政黨和政治精英的利益永遠優先，民眾自然對美式民主失去信心，再加上國會暴亂這類事件形成的社會瘡疤，要解決根本問題，幾乎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在美國社會愈加撕裂之際，一些英語作家更語出驚人，早在今年初已一口咬定：美國正進一步陷入內戰邊緣。例如，美國學者兼作家華特(Barbara Walter)今年初曾出書《內戰是如何開始的》，認為特朗普在任期間蔑視長久建立的民主規範，未來的美國將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內戰”理論，或許有點危言聳聽，但某程度上反映美國社會對立情緒已勢成水火。從中期選舉，直至兩年後的美國大選，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相信會是民主共和兩黨最擅長的戲碼。

    杜然（文化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