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與火雞

    今天天氣熱得很，窗外的太陽猛烈得彷彿隨時會向人飛撲過來。午休時間，王真真剛在茶水間吃完飯，端着洗好的午餐盒回到辦公室的座位上。

    另一隅有四五個同事圍在一起說着閒話，其中一個是新來的行政助理，個子嬌小，剛剛大學畢業，名叫鍾思穎。她看到王真真走進來了，眼神對到時下意識衝她禮貌地笑一笑。王真真朝她點點頭，坐到位置上便要小睡了，沒有打算過來加入她們的對話。一個留着中長鬈髮，聲音嘶啞的女人見狀，斜着眼小聲和鍾思穎說：“那邊的是個怪人，叫王真真。你別費力和她套近乎了。她嘛，自以為是個什麼人物。”這是欣姐，說話特別趾高氣揚，只因她已在這家公司工作九年，是總經理的秘書，妥妥的一位資深人物。

    其他人聽到欣姐的話，都紛紛點着頭，說王真真是個獨行俠。郭曉玲是第一個附和的：“她就是耍清高吧！以為自己多有料，不屑和我們說話吧！”郭曉玲是人事部的，加入公司大半年，但因為能力不高，沒什麼存在感。說完她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臉，紙巾上沾上了厚厚的粉和胭脂。郭曉玲沒有太在意，倒是被欣姐的助手李子容瞧見了，她打從心底瞧不起郭曉玲，嫌棄她從不知道優雅為何物。

    李子容把頭別過來，轉向鍾思穎說：“王真真特別難相處，也不懂人情世故，這公司是沒有人想要搭理她的。”

    鍾思穎聽了，保持着禮貌的笑容，一言不發。她一個新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搭話，想着自己第一天上班，也不好孤癖地走開，那便湊在一起聽聽大家說什麼吧。

    這幫女人裡唯一一個輕佻地坐在辦公桌上的，叫羅素兒，人事部的。人事部就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家小公司裡工作，老闆也沒有特別要把她升到什麼職位，讓她變得有點吊兒郎當。她滑着手機，為這群女人帶來了個新話題，她熱切地招呼道：“喂喂，你們看，這真是趣聞，還有照片呢！我分享到群裡，大家都看看！”

    顯然她說的是她們一幫女同事私下開的群，大家都拿出了手機低着頭，看看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鍾思穎不在這個群組中，自然沒有收到，便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什麼。

    欣姐留意到了，她是這個群組的管理人，但她沒打算這麼快便把這新人招攬進來，還得觀望觀望。她一邊用手扇着風，一邊對鍾思穎說：“麻煩你去幫忙把空調再調冷一點吧，調到十九度，我快要熱死了。”

    其實辦公室並不熱，還有點寒意。思穎看了看室內溫度，已經低至二十二度了，那邊正伏着睡覺的王真真還披上了一件外套，思穎有點不忍心，便只是拿起遙控，假裝把溫度調低。

    另一邊欣姐又指使羅素兒：“素，你說一說有什麼趣聞吧，我都不想看手機了，白天看電腦還看不夠嗎？就你熱愛盯着手機！”

    羅素兒被她這麼一說，心裡自然有些不舒服，但她還是照欣姐的話，讀出了那則新聞：“就是有個印度男人，他取了一頭大象的象牙，然後那些象群為了報復他，毀了他‘整條’村子！”“整條”二字她還特地加強語氣。

    “嘩，那也太可怕了吧！”

    “野生的動物就是狠。”

    其他人紛紛回應道。

    “可是，大象大概也不吃人，如何毀了整條村子呢？”鍾思穎好奇地發問道。

    羅素兒又有些不高興，不只舊人指使她，現在連新人都敢挑戰她了，在這個公司她羅素兒還有什麼地位呢？於是沒什麼好氣地回應道：“大象沒有吃人，就只是說晚上出動毀掉了那些村民的房子，四十七間呢。”然後她翻了翻白眼：“不是發出來了嗎？都不懂看內容便只知道問。”新人都這樣，羅素兒心想。

    思穎看到了她的不悅，於是沒有再多說什麼，默默地喝水。

    “唉，就是說，那些動物都是小器的物種，有什麼風吹草動便群起而攻之。”李子容說。

    郭曉玲也不甘沉默：“對呀，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我說呀，就是取了牠一隻象牙，就像是要了命似的，終歸還是畜生。說到底，人類才是萬物之靈。”欣姐像是總結一樣，帶着權威地說。

    於是思穎認不住插話了：“可是，我知道那些要取象牙的人都會從大象的頭骨處取下，這樣是要割開牠的臉，大象會死，是很殘忍的！”

    “妹妹，”欣姐一副見慣世面的樣子，拍拍思穎的肩膀說：“你說的這些都應該是很遠古的事了吧，現代科技進步了那麼多，每件事都不會走那麼極端的。難道像我的車子被刮了一下，我明天就要去把車子給報廢了嗎？”

    李子容擠了擠眼睛，連連點頭說：“嘩！欣姐你這個比喻太恰當了！”

    鍾思穎不想多說什麼了，即使她心裡覺得這個所謂的比喻根本狗屁不通。

    “說到象牙，欣姐你兒子不是前些天從雲南帶回一罐象牙粉給你嗎？聽說那很貴吧！”是羅素兒問的，她帶着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看了看思穎。

    “也沒有多貴，就兒子孝順啊！”終於有人說到這個了，欣姐暗暗高興，也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郭曉玲便馬上找到了機會奉承，說：“那東西能美白吧！怪不得欣姐最近皮膚變那麼好呢！”

    欣姐摸着自己的臉，誇張地問道：“真的嗎？有變白了嗎？”

    這時，還在滑着手機的羅素兒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喊出聲音來：“哎呀，不好了！美國發現了新一波的禽流感！”

    “哦，源頭是什麼？”為着自己能說出源頭這個專業名詞，郭曉玲有點暗自得意。

    “是火雞。”

    “那會傳染到我們這邊嗎？美國人要馬上滅了那源頭才好，否則不知道該連累多少人了。那些外國人就一點兒都不懂環境保護，一味只知道吃那些沒營養的快餐呀、炸雞什麼的，現在都吃出個禽流感了。”

    “美國政府已經把農場裡二百五十萬隻火雞全部銷毀了。”羅素兒說。

    “二百五十萬隻那麼多？牠們都被感染了嗎？”李子容問。

    “大概是沒有的，但要殺一儆百吧。”欣姐又拿出她的權威口脗。

    “也對，有殺錯，沒放過！欣姐果然極具領導能力。”李子容崇拜地回應。

    思穎側了側頭，眉頭都皺起來了，她實在不能理解這裡為什麼能用到“殺一儆百”去形容。正在這時，欣姐桌上的電話響起來，辦公室牆上的鐘已顯示14:37，王真真早已對着電腦屏幕工作了。欣姐瞄了王真真一眼，說：“散了，都去工作吧。”接起電話前還不忘抱怨道：“這是什麼天氣，真是熱死人了。”

    思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想：沒有人關心被生剝了象牙的大象，也沒有人關心那二百五十萬隻很可能還是健康的火雞，大家只會關心皮膚變糟了、天氣太熱了。

    欣姐的電話兩分鐘便說完了，她一手放好電話，一手拿起空調遙控，看到上面顯示的溫度還是二十二度，她馬上把目光掃到鍾思穎的座位上，看着這個新來的小女孩，帶着不滿、若有所思地慢慢坐了下來。

    第二天午休，王真真還是一個人坐在茶水間裡吃着自帶的飯盒。經過的鍾思穎本是想回辦公室的，但她突然停住了，便毫不猶豫地走進去。

    “你好真真姐，我叫鍾思穎，是新來的行政助理。”

    “你好。不用叫我姐的，叫真真便好，我是市場部的。”

    “你介意我坐你旁邊和你一起吃飯嗎？”

    真真笑了，說：“當然可以，茶水間是共用的，你不嫌我無聊我們便一起吃吧。”

    就這樣，新人鍾思穎便和全公司最難相處的王真真一同吃起了午餐。

    深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