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波恩到維也納到全世界
——謹以此文紀念貝多芬逝世一百九十五周年
一
二○○七年在醞釀萊茵河之旅時,我張開歐洲地圖,在萊茵河中游的德國古城波恩畫了一個圈,以表示那是必到之地!因為,音樂巨人路德維希 · 凡 · 貝多芬使波恩聞名。
那年八月八日一大早,我們從溫雅柔致的威廉勒森動身,很快就到了夢寐以求的波恩了。先參觀漫步大道的以貝多芬命名的音樂廳,尤其驚羨於音樂廳前草坪上的貝多芬像。前後兩個貝多芬:一個有着傲視旁人的嘴唇;一個有着沉思內省的姿態。接着,就前往貝多芬旁聽過哲學課的波恩大學。最後落腳在波恩加塞路二十號已為貝多芬紀念館的貝多芬的出生故居。站在短短的橫街上看,一排民居的建築樣式相仿,但唯獨貝多芬的這一座,讓眾多遊客流連忘返。我相信,即使地球上另有不少貝多芬紀念館,但絕對沒有一個,能與波恩的這一個相比擬!走進紀念館,我曾在一個有着兩個貝多芬胸像的小花園裡休停,而後在室內不無欣喜地看到從維也納運來的貝多芬用過的鋼琴,十分珍貴的阿馬蒂小提琴,還有包括《第六(田園)交響曲》、《月光奏鳴曲》等手稿……。
在宮廷內外音樂活動頻仍的波恩,貝多芬從小顯露音樂天賦。其最早受教於父親,但對貝多芬有着更實際幫助的,卻是克里斯蒂安 · 尼弗。尼弗是貝多芬最早的預言家:“貝多芬將可成為莫扎特第二”。也正是尼弗,鼓勵貝多芬出外闖蕩以增廣見聞。一七八七年,貝多芬到了奧地利維也納,他拜訪了莫扎特,貝多芬根據莫扎特提供的主題,即興演奏了一首變奏曲,而令莫扎特大為感動。莫扎特又作了預言:“你們注視着這個青年吧!他將來一定是震驚世界的人物。 ”忽然,貝多芬深愛的母親病重的消息傳來,他義無反顧地從維也納匆匆趕回波恩,陪伴母親直至母親去世,這是對貝多芬的一個慘重打擊!即使到了晚年,貝多芬仍未能從這個慘重打擊中回過神來。
一七九二年,貝多芬終於又到了維也納,此後到死,貝多芬沒有回過生他養他的波恩。那並非貝多芬嫌棄波恩,他曾如此地回憶波恩:“我第一次見到世界之光,是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如今,它的美麗還常常浮現在眼前。 ”
二
一九九七年,我首次造訪維也納。在臨上火車到巴黎的八月二十三日傍晚,率性衝動的我帶着一眾友伴趕到維也納中央公墓。貝多芬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撒手人間,原來埋葬在現為舒伯特公園的魏靈格公墓;一八八八年,貝多芬才與安息在他旁邊的舒伯特一起被遷往中央公墓。貝多芬所在的32A區,是音樂家墓葬群。莫扎特紀念碑,就在貝多芬、舒伯特墓地中間。我曾九度逗留維也納,幾乎每次都趨前瞻仰於一八七四年十一月一日開設,至今躺臥着約三百萬人的中央公墓。二○○七年的一個細雨紛飛的下午,我曾在貝多芬墓地前見到一位前來憑弔貝多芬的日本小提琴家。小提琴家對我說:他不久就要隨樂團到匈牙利演奏貝多芬的交響曲,於是專程到此向貝多芬表達虔敬的心。
是維也納優越的音樂環境造就了貝多芬,是貝多芬使維也納被稱為“音樂之都”更為名副其實。在維也納時,貝多芬曾從師海頓,海頓因此又作了預言:“貝多芬遲早會在歐洲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中佔一席之地。”而當時的貝多芬,並不大為維也納人所知。貝多芬最初只是以鋼琴演奏家的才能惹起一些人的注意。幸虧,維也納的上流社會居然有一批酷愛音樂又懂得音樂的貴族,如斯威登男爵、魯道夫大公、勒布考維茨親王、金斯基王子、李希諾夫斯基親王等,他們都曾給予常常處於困頓不安的貝多芬以資助,而終於使貝多芬能源源不絕地創作出一部一部傑作。貝多芬所有的交響曲、鋼琴協奏曲、小提琴協奏曲等都在維也納問世。這就不難理解,當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九日為貝多芬舉行葬禮時,維也納居然有約兩萬的追隨者。我聽說,當天有路人見此大場面而不知所為何事時,一位老婦人告訴他:“他們在為音樂之王送葬。”
貝多芬在維也納的居所都與其偉蹟密不可分。僅在帕斯夸拉蒂公寓五樓,貝多芬就創作出第四、第五、第七交響曲和歌劇《費德里奧》。貝多芬在維也納有過三十三個住處,我當然無緣一一涉足。但當踏入貝多芬與維也納森林相接的海利根施塔特的一個故居時,我就無法抑止一腔激情。就在那裡,貝多芬為耳聾而心痛腸斷、萬念俱灰,在準備自殺前給其兄弟寫下遺書,但寫着寫着,貝多芬竟以剛毅如石的意志力,戰勝精神上的最大危機。正是在海利根斯塔特,貝多芬完成了《第六(田園)交響曲》。我確認,那是海利根斯塔特周圍的清爽空氣、無盡綠野拯救了他。貝多芬熱愛大自然,其常常徘徊躑躅在山村平野、草豐樹茂之間,人所共知!
三
一個偉人,生理意義上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其滋養心靈的價值,卻是無限的。貝多芬在充滿憂患的世界只活了五十七年;但貝多芬的音樂,如今卻灼灼生輝在全世界每一個國家的廣大民眾之中。如果說,在貝多芬逝世以後,貝多芬的作品比其他任何一位作曲家的作品都演奏得多,估計沒有人會表示懷疑。而我,追求音樂超過半個世紀,所曾衷誠一片的作曲家不知凡幾!但仍然願意率直不諱地言之:“最能蕩滌我自身靈魂的,就是貝多芬! ”
四
又經過環城大道的維也納國家歌劇院了,這個在“二戰”時受蹂躪,“二戰”後重建的歐洲三大歌劇院之一的歌劇院,於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五日再度揭幕,其時不是演奏約翰 · 施特勞斯的《圓舞曲》;而是由卡爾 · 貝姆指揮演出貝多芬的歌劇《費德里奧》。
又在貝多芬廣場見到落成於一八八○年五月一日的,高高在上的貝多芬紀念像了;又見到紀念像基座前後,象徵貝多芬九大交響曲的九個表情各異的小天使了!此時此刻,仍然一頭蓬鬆頭髮的貝多芬,正以獨一無二的臉容、獨一無二的眼神,詢問前來對他鞠躬致意的男女老幼:“兄弟姐妹們,我離開你們已近兩個世紀了,世界已如我與詩人席勒在《第九(合唱)交響曲》終樂章所期待的那樣,四海之內皆兄弟了嗎?”
皮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