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無名小卒

    以下短詩是美國女詩人狄金森的作品。諷刺傳神，活潑幽默，我第一次讀便愛上了。

    我是無名小卒！你是誰？／你也是無名小卒？那真好！／天地間也就有了我們一對。／不要聲張，免得他們賣廣告！知名人士，實在可憐，／裝腔作勢，像隻青蛙／整個漫長的六月，拋頭露面／對着欣賞牠的泥沼喊：哇，哇，哇！

    (I'm Nobody! Who are you?/Are you Nobody too?/Then there's a pair of us!/Don't tell! They'd advertise you know!/How dreary o be Somebody // How public like a Frog /To tell one's name the livelong June /To an admiring Bog!)

    這首詩上半闋結句，有兩個版本。第一次出版的全集，這句是：“They'd banish us, you know.” （他們會把我們放逐，你可知道。）我不曉得哪一句才是狄金森的原稿，但覺得“……免得他們賣廣告”於義為長。一般人不一定要放逐無名小卒，他們甚至可能欣賞無名的“清高”，所以要替無名者賣廣告，真的無名小卒卻是不要登廣告，登了廣告便不再無名了。中國人欣賞隱者，把他們寫入〈隱逸傳〉留諸史冊。其實這些好意反倒傷害了隱者所重視的“無名”。

    嚴復認為翻譯要求信、雅、達。我的中譯，後半段似乎不信。原文是：“To tell one's name”，並沒有仿效蛙叫，我的初譯是：“……不斷自誇”的，後來覺得加上蛙聲更生動有趣，而且“哇”“蛙”同音，青蛙哇哇叫就像告訴人牠的名字，似乎更表達出原文的意思。

    讀過這首詩，現在每次看到無恥的政客在熒光幕上不斷自誇政績，為自己拉票，心中馬上便呈現一隻癩皮蛤蟆對着骯髒泥沼裏面的腐草朽木，哇哇大叫的畫面。

    陳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