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懂得想像

    礦坑裡暗無天日，作息全部仰賴定時從上面下來的礦頭告知。負責管轄第一礦區的礦頭叫林凡，萬年燈下長着一張相對白淨的方塊臉，沒有人說得清他多高，因為礦民總是俯身仰視，怎麼看都感覺他高大偉岸。

    對他們來說，萬年燈就是個神奇又省錢的裝置，一點燃就萬年光明。

    今日林凡下來時，負責輪值的守門人07相當訝異，因為他才剛算到兩萬個數，還遠不到上工的時候。他們忘了從守門人的職位是何時開始，只記得他們曾經在林凡下來前就開工，便得到更多食物，於是就有了這個崗位。

    也是這時候，他們聽說了林凡很久以前也是第一礦區的礦民，因表現良好才離開這個永夜的世界。上面有光，有各種各樣的顏色，還能獲得名字。

    雖然聽起來很美好，但比起飄渺的天堂，礦民其實更在乎能獲得更多食物。顏色？要那幹嘛，黑暗裡也能生活得很好。名字？更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東西！成為礦頭似乎除了那盞萬年燈外，沒有更多好處。

    但07不這麼想，為了成功“上去”，他以工作為最高榮譽，希望成為萬中選一的幸運兒。

    07可不想因為算錯而留下污點，他戰戰兢兢地看着林凡，問道：“礦頭，真的很抱歉，我馬上去叫他們起來，但請你不要告訴他們我算錯了。”

    “說什麼呢，還有兩個多小時才開工。”07時常擔任守門人，也是第一礦區裡跟林凡最熟的礦民。他和藹地拍拍07的肩，“我這次是來找你的，有大任務。”

    “現在嗎？可是我若走了，就沒人敲鐘。”07誠惶誠恐地說。大任務啊，這說明了上頭要提拔他。想到離“上去”又更近一步，07興奮地發抖。

    “今天上頭說了，放第一礦區一天假，等會會有專人下來佈達，你就放心的跟我走。”

    “是。”07擠出生平最宏亮的聲音答道。

    林凡滿意地頷首，示意07跟上。

    “那燈放着就好，上面亮着呢。”

    “是。”07趕忙放下煤油燈，小心翼翼跟着林凡手上的萬年燈走。

    皮鞋踩過濕漉漉的礦坑時常迴盪着啪搭啪搭的聲響，對礦民而言這聲音沉實好聽，也是一種權威的象徵。07低頭看着自己一雙骯髒的赤腳，心忖很快就能得到一雙烏亮的漂亮皮鞋，等他變成礦頭下來巡視時，其他礦民一定會非常羨慕。

    想到眾人高捧他的畫面，07不禁挺直僵硬的腰桿，也學着林凡的步伐走路。

    跟在林凡身後，07才意識到林凡非常高，至少有他的兩倍。

    “記得在這裡待多久了嗎？”

    “從開始下工，大概是三千一百個十萬。”礦民雖世居礦區，為了計算開採數量和計時，仍學過基本算數，第一礦區裡只有他有辦法算到十萬。

    “這麼說也有十年了吧。”

    “對，十年了。”07並不清楚十年是什麼意思，但礦頭說什麼就是什麼，他連忙點頭如搗蒜。

    “最近身體如何？”

    “很好，每天都非常努力達成你指示的目標，不對，是超越目標。”

    “不許說謊。”

    07詫異地看着林凡，心忖不愧是神通廣大的礦頭，居然知道他最近容易頭暈目眩，手腳輕浮。07這下慌了，想着林凡該不是來責問這兩日為何採礦數量未達標的事。

    正忐忑之時，林凡並未生氣，只是泰然笑道：“辛苦了，這十年肯定不容易。”

    “是我對不起你，我保證會完成你所交代的大任務。”

    “傻小子，身體不舒服就得好好休息。”

    07這輩子還沒聽過這麼暖心的話，差點就要跪下去嗑頭。

    沒多久他們來到一座厚重的大鐵門前，07曾聽過礦區跟上面有一座天門阻擋，想來就是這扇大門了。礦民的夢並不豐富，挖出預期的礦石，或是飽餐一頓已是難得美夢，最令人稱羨的莫過於走出天門，看見多彩多姿的世界。

    這座離礦區不算遠的門，正是07無數夢裡最渴望的那個。

    林凡熟稔地推開門，一道亮光照進來，07緊緊掐着手臂，這就是夢寐以求的陽光嗎？07三步併兩步，但在林凡面前不敢太過造次，終於踏出天門的一剎那，他成了礦區裡最幸運的人。

    林凡知道久居黑暗的人需要時間適應，因此貼心的等候了一會。沒多久07的眼睛已經能處理那些從未見過的顏色。他抬頭看見了兩排整齊的萬年燈掛在三公尺高的地方，上面則是潔白無瑕的頂蓋，一直延伸到地的另一頭。

    地踩起來不像傳說中的鬆軟，反而相當結實舒適，流露着溫暖的光芒。

    “地上原來是長這樣！”

    林凡笑而不語，他放下手上的萬年燈，帶着07走到一個箱子裡。07顫巍巍地伸手去摸，發現四面居然透不過去。

    “這是玻璃窗。”

    “玻璃？”07當然不知道第一礦區的開採的礦石裡，玻璃原料是其中一項。他驚訝地上下撫摸，似乎在找哪裡能夠將手穿出去。

    只見林凡對着玻璃窗按了幾下，箱子瞬間發出陣陣流光，接着開始向上移動。07嚇得跌在地上，林凡笑道：“不要怕，這是電梯。你站起來往外瞧。”

    07點點頭，踉踉蹌蹌起身，但隨即就被外面的景色驚愕得忘了恐懼。下面正是第一礦區，而且可以非常清楚看見酣睡的礦民。

    07很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請問，上面是不是打算讓我當礦頭？”

    “不。”

    “抱歉，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07趕緊搧了自己一巴掌，臉上卻難掩失望。

    “我們要給你更大的任務。大任務。”林凡刻意加重語氣。

    07貧瘠的想像力已想不出有什麼比接任礦頭還更重要的任務。

    不管如何，看見這些從未見過的景色，他已經勝過其他礦民。

    透明箱子叮的一聲停止移動，林凡示意07走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天堂並沒有五光十色，四周只是令人感到寒冷的白。這裡是個巨大的空間，上面有個圓弧狀的大穹頂，又走了幾步，07發現眼前倏然出現大量其他的裝置，裝置表面跑出許多奇怪的綠色符號。

    他雖害怕，但耐不住好奇心想去觸摸，林凡朝他點頭，默許他隨意觸碰。於是07大着膽子伸手，發現手居然可以穿透那些東西。

    “07，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07不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意即你所想的，你所追求的，都跟其他人不一樣。”

    “沒有啊，大家都想吃飽飯，然後上天堂。”

    “再仔細想想。”

    07皺着眉，他們這些生活在礦區的礦民還能有哪裡不同，大家做同樣的事，渴望同樣的夢想，就連樣貌看起來都差不多。

    07實在想不出來，他焦急地忖這是不是成為礦頭前的考驗。對了，礦頭拿着不滅的萬年燈，長得比這些底下的人們高大，最重要的是有名字。所以想要當礦頭，就必須與其他礦民不同。

    “他們都努力為了今天活着，只有你在做夢。”林凡替07說出答案。

    “啥？大家都會做夢啊。”07不解地說。

    “你第幾次擔任守門人？”

    “不知道，反正很多次吧。”07越聽越糊塗。

    “只有你真正照着我替你們規劃的未來執行。因為你可以想像按這些規則走，能夠得到什麼成果，並且享受其中。這種抽象處理是非常高級的思維，你是一億分之一的奇蹟。現在你當然還無法明白，但你的基因經過幾十或幾百萬年歲月，將會明白這一切，並且習以為常。同樣的，那時候已經能掌握這種能力，懂得做夢的人們卻會像那些在礦區裡的礦民一樣。”

    “礦頭？”

    “時間不多了。”林凡帶着07到這個空間裡最深處，那裡停着一個流線體、可閉合的黑色大箱子。“躺進去。”

    07還在思考林凡方才的話，只是他根本無法理解。他只能聽話的進入大箱子裡。

    林凡嚴肅地說：“這裡的礦源已經枯竭，上面會關閉礦坑，並抹除所有資料。在發現你的異常前，我已經處理過很多次，也從來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但你讓我發現了一個微小的可能性，也許讓你察覺智慧，會是個錯誤的決定。當你再次醒來身處在你曾經不了解的世界，我希望你善用你那億分之一的特別，創造我族捨棄千萬年的美好社會。”

    07感覺頭殼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流動，讓他非常不舒服，可是看着林凡，他也不敢多問。接着林凡敲了敲大箱子，大箱子便漸漸闔上，07隱隱覺得這將會是最後一次見到林凡，他舉起手想道別，但睡意突然籠罩，只能騰着一隻食指當作告別，最後他沉沉睡去。

    林凡一一抓出裝置裡不停跑動的綠色符號，將它們放在巨大的岩石上，整整用了兩百塊巨石才完成。

    一切準備就緒，穹頂打開，露出了湛藍的天空。林凡冉冉升空，能清楚看見底下巨大的礦場。

    林凡用細長的手指點了點，忽然天色驟變，狂風怒吼，雷雨交加。不一會，雨泛濫成災，洪水沖出了底下的礦民，他們淒厲哀號，但林凡只將目光放在07身上。

    “一百五十日後，你將在這片新生的土地上展開你的新生，願你善用智慧，創造出我期盼無數歲月的樂園。屆時我們會再相見。”

    ※      ※      ※

    無數歲月後，07的子孫阿貢站在雄偉的城堡上，仰望着烈陽。城堡一旁是一座由數十萬人建造的高塔，阿貢打算一直蓋到天上去。

    聽說很多年以前，他的祖先在洪水中醒來，成為世界上第一個人類，從那時候起就流傳了關於神的故事。此時身穿王袍的阿貢已經是征服了許多地方的王，萬民臣服於他，所以在他的想像裡，他絕對比神還偉大。

    他鑿毀神祇荒野裡保存不知多少年的無用巨石，用來建築高塔，通向傳說中神所居住的國度，然後率領他所向披靡的軍隊殲滅神，到時神的頭顱會跟他所有敵人一樣掛在城樓上。

    昨天阿貢夢到07給了他一柄金色權杖，當他要接下時，07卻又搖頭離開，祭司說這是好兆頭，等阿貢完成高塔，將成為世界的主宰。

    “王上，東邊突然出現了巨大的暴風雲，要不要先停工？”工頭氣喘吁吁爬上城堡匯報狀況，“否則可能會死不少人。”

    “不准停，誰怠工就殺了他，將他埋進高塔裡，成為我的墊腳石。”阿貢狂傲地說。

    令    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