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風華譚倩紅的澳門記憶
在澳門紅起來的粵劇名伶,人皆知任劍輝,由全女班“鏡花艷影”到男女合班“新聲”,任姐在澳門打響知名度,與省港大班分庭抗禮,成就非凡。李香琴和譚倩紅是土生土長的澳門人,少年拜師學藝,跟師傅埋班踏台板,走紅一時。鄭碧影於香港淪陷期隨家人來澳,是當時的粵劇童星、後來的玉女影星。以上幾位都是上世紀演藝界的熠熠巨星。
任劍輝、鄭碧影、李香琴先後辭世,結誼六十載的“藝壇九大姐”只留下梁素琴、任冰兒、金影蓮和譚倩紅。話說歲月不饒人,卻給人意外驚喜,逾九十高齡的譚倩紅,她今天依然健康、活躍、歌聲嘹亮,舞台上丰采依然,粵劇界的前輩老倌,影視圈的甘草藝人,誰都羨慕她得天獨厚,幾生修到。
譚倩紅本名譚麗荷,小時候在新馬路淑賢學校上學,放學鈴聲一響,揹起書包轉身就跑,為的是趕去清平戲院“打戲釘”,童年的美好回憶,就是五光十色的舞台,以及花旦身上閃閃發亮的珠釵環佩。入戲行,想紅,改名譚倩紅,果然一直紅到現在。
譚家搬到福隆下街,恰與鄧碧雲同一屋簷下,上落同一條樓梯,年紀小小的麗荷,手快腳快行路一陣風,碧姐叫她“飛機仔”,天賜機緣,麗荷最終得碧姐首肯收為徒弟。跟戲班熟絡了,更樂意為大老倌服務,碧姐拍檔任劍輝除了愛打八圈麻將,還喜歡跳茶舞,幾位大老倌開局那天,飛機仔的任務就是,先跑去茶樓“霸位”,未等及大夥兒飲完茶,就跑去利維旅酒店“留位”,那個年代時興跳探戈、華爾茲、慢三、快三,任姐跳男步,陪花旦們跳齋舞。
廣州、香港相繼淪陷,大班長駐澳門,伶人風雲際會,澳門粵劇前所未有的興旺。麗荷適時入行,得音樂師傅四哥黎寶銘關照,無條件教她唱,每天清晨天未光,四哥帶着一班靚仔靚妹,來到南灣銅馬像海邊嗌聲,下午上他家,對着劇本逐段逐句教。四哥不但是她唱曲的開山師傅,其後監製“美聲唱片”,更為她灌錄不少名伶名曲。當年的七十八轉黑膠碟留到現在,都成了古董。
不久鄧碧雲和陳錦棠上廣州做戲,其時內地戰雲密佈,麗荷年幼不宜帶到內地,碧姐便把她交託給任姐。就這樣,麗荷成為任姐第一個徒弟,在“新聲劇團”埋班,她和任冰兒情同姐妹,一齊跟任姐出身,一齊學戲,一齊企梅香,封相做宮女,行內稱為“一對小宮燈”。
歐陽儉賞識她,開新劇《郎歸晚》安排一個角色,反串任姐的小兒郎,跟外公關海山千里尋父。首次有唱有做,有板有眼,任姐對她另眼相看,從此有了腳色。若干年後,她以正印花旦和任姐合演的,是一部電影的戲上戲《百萬軍中藏阿斗》,任姐有小桂名揚之稱,常山趙子龍正是她的看家本領,演糜夫人的譚倩紅,首次和師傅對手,又未試過水銀燈下做大戲,顯得異常緊張,任姐反過來安慰她,着她當平常做大戲一樣,一面帶着她做,一剔拍完冇NG,師傅就是她的定心丸。
譚倩紅另一位師傅是芳艷芬,在“新艷陽”當芳姐的副車,做了六屆班,演過芳姐所有的名劇,她的唱和做都是學芳姐的。芳姐與任姐合演《六月雪》、《梁祝恨史》,讓麗荷有機會與兩位師傅同台,是她舞台上最大的收穫。芳姐也帶她進入電影圈,拍了無數古裝片、時裝片、武俠片和歌唱片。在譚倩紅心目中,任姐和芳姐永遠是她最敬重的兩位恩師。
譚倩紅與夫婿林德強是圈中的模範夫妻,婚後洗盡鉛華相夫教子,為照顧家庭息影近二十年,久休之後,在黃百鳴力邀下復出,從前的青春玉女變身為眾人母親,作為演員的她很快適應,演來得心應手。《胭脂扣》是她最難忘的電影,拿揑的是大戶女主人的氣派與威嚴,一句口白回絕了如花從良之念,“雨前龍井不可亂飲”八個字,委婉而堅決,她反覆練習琢磨良久。
復出影壇遇上《真情》,一千一百二十八集的長篇電視劇,天天與家庭觀眾見面,譚倩紅成為街坊街里的“容姨”。她表示:“有一個自己的形象永遠留在香港人(包括澳門和世界各地華人)心中,今生於願足矣!”
簡略回顧走過的銀沙路,譚倩紅沒有留戀過去的風光,早期跟兩位師傅學藝,創造了自己的輝煌,粵劇舞台上,有幸與兩位流派大師演其首本戲——與薛覺先合演《胡不歸》,與桂名揚合演《冷面皇夫》;電視有長劇代表作《真情》,她覺得這樣的演藝人生已經很充實,可以無憾矣!
年屆七十急流湧退,淡出影視圈,退而不休寄情曲藝,她以平喉登台演唱,回復大老倌身份,愈唱愈紅,不為名不為利,只為娛人娛己,以歌聲帶給萬家歡樂。時至今日,若問還有甚麼好懷念的呢?她說:“懷念細時在澳門,那時看大戲聽粵曲是大眾娛樂,不論貧富都可以享受的節目。戲院幾乎天天開鑼鼓,神誕又有棚戲,到處聽見鑼鼓響,想起都令人興奮。舊時戲班人才多,入行真是見識不少,現在戲院都沒有了,澳門剩下一間永樂,香港只有新光,很多戲都進入劇場,和以前的感覺很不一樣了。”
疫情逼人深居簡出,卻沒有消磨譚倩紅的志氣,若問還有甚麼好等待的呢?她說:“等待疫情快些過去,好多台期滯後,盼望早日開鑼,可以登台、唱歌,為觀眾、特別為長者服務,希望用歌聲撫平大家的創傷。”說到底,演藝人終身所愛,始終是色彩繽紛的舞台。
廖妙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