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時光
健全的房屋是我們的家庭、我們的身體和我們的社會。一座被廢棄了的、支離破碎的房屋則向外輻射着恐怖與虛無的非理性氣息。在一個痴迷暴力與死亡的物質豐饒時代,人自然而然地會對廢墟投以好奇的目光,甚至於試圖從中覓得一絲美感:“比如說,在希農,還有什麼比這沒有天花板的大廳更美的呢?還有什麼比這見過貞德、現在聽任小鳥築巢、在某個角落長着一株野櫻桃的牆壁更美的呢?”(
《法蘭西組曲》,伊萊娜 · 內米洛夫斯基著)
無主的房屋象徵着人性的消亡,而植物的侵蝕——磚縫中的野草、牆壁上生生不息的爬藤植物、台階表面濕潤的青苔——彷彿是昭示着一切人造物與人皆無法避開宿命,即生命和石磚都將歸於自然的終局。不過,在踏進番禺路上這座空無一人的樓房時,我倒不曾看見什麼綠意或花叢。雖說它的的確確是已經被人類社會短暫地拋棄了的:大理石地板上滿是碎石塊、塵埃。天花板破了個大洞,螺紋管道(軟的、鋁箔質地的、被粗暴地扯斷的)由洞中垂下。幾年後,我會發現這通風管看上去其實與電影《沙丘瀚戰》裡橫行霸道的沙蟲長相極其相似。
我開着手電筒。紗質窗簾布將陽光過濾成冷光,混着手電慘白的光束,室內呈現出一種寂靜的鐵灰感,就好像緊閉的門窗將這美夢破滅後的絕望保留了下來(這餐廳必然曾是某個人的美夢)。未被搬走的櫃檯桌突兀地立在正中央,上面還放着夾在黑色皮套裡的酒水單:中文和英文對照着,細小的字一行行列出各式紅酒與價格,紙面已經很髒了,因為長時間浸泡在無人問津、塵土飛揚的空氣裡。仍有兩三把椅子,更像是審訊犯人的道具——在鏡面牆壁的反射下,它們顯得尤為不祥。
(二)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