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一
現實與虛幻真的只是一線之差。在我的病人眼中的現實世界,在我眼中卻是虛幻,那麼我所認為的現實世界又是什麼?是不是在別人眼中,我的世界也屬於虛構的?
我是心理醫生,有很多病人,但我從來都不覺得他們有問題。他們只是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甚至我覺得他們只是不被世人理解的天才。我願意去了解他們,代入他們的角色。我知道我也許違反了當一個心理醫生的首要條件,那便是病人始終是病人,要和醫生保持一段合適的距離。可惜我一直學不會這個道理,所以才讓我在每個病人的身上都找到了一點點屬於自己的影子。我一直相信天才與瘋子差別只在於站在哪一個立場去思考。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人有資格去評論誰是天才,誰是瘋子。
她第一次來到我診所的時候,身上穿着黑色的短袖配一條黑色的短褲再配一對黑色的長靴。在她一身的黑色衣服中更能凸顯她那一頭金色的長髮。她長得很精緻,像一個活生生的洋娃娃。她坐在我對面,渾身都在顫抖,連長長的睫毛也跟着那雙烏黑的大眼睛在震動,我猜她感到緊張。我親切地微笑着說:“你好,你把我當成你的好朋友便可以了,有什麼心事也可以和我說。”
她露出詭異的眼神瞪着我說:“我們一早便是好朋友。”
我不感到意外,每天我大部分的病人通常都是問非所答,所以當時的我並沒有在意她說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我坐在她對面,拿起我的筆記簿做記錄,我問她:“你想見我的原因是什麼呢?”
她回答道:“我總是覺得有另外一個自己。”
“你想詳細一點說給我聽嗎?”
“簡單來說就是有另一個我,過着一種與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所以你和那個人是同一個人,還是兩個不同的人?”
“我們是同一個人。”
“如果是同一個人的話,你又是怎樣知道你們過着不一樣的生活?”
“因為她是未來的我,而我是過去的我。”
“即是兩個你是活在不同的時間線?那你是怎樣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你存在的?”
“對,我們是同一個人,但在不同的年份。我第一次知道有這個人存在的時候是因為我們開始了我們的第一次對話。”
“你願意分享你們第一次對話時聊了些什麼嗎?”
“我依稀地記得那一天我在郊外,我突然聽到有一把聲音說要把我救出來。”
“你記得那天你為什麼在郊外嗎?當時的你正在做什麼?”
她的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與疑惑,她慢慢地說出:“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在郊外。那裡有很多一模一樣的樹。”她突然轉移了她的視線,盯着我診室裡的幾幅油畫,然後說:“就像你的畫一樣,都是充滿着樹木的。”
我跟着她的視線看着我掛在牆上的幾幅畫,我彷彿聽到了一個女生最無助的求救。我趕快停止這個話題。我問她:“那麼你們平時都會聊一些什麼?”
“都是聊一些日常生活的事,她有一份很好的職業,但是我永遠也只能活在過去,我逃不掉。”
“活在過去的意思是你曾經有一些回憶不能忘記嗎?”
“對的,我也一直走不出來。那些回憶已經被喚醒,而我只能永遠活在過去的回憶裡。回憶是我的枷鎖。”
“你能嘗試說出那些到底是怎麼樣的回憶?”
她摀着臉不停低聲哭泣,我不想再刺激她,便轉移話題:“你可以聯絡到她的嗎?”
“不是,我不能像普通朋友一樣,我不能夠直接打電話給她,但我們某程度上是有連結的,我能感應到她。”
“那麼你現在能感應到她嗎?”
“她就在我面前。”我聽不懂她的意思,但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時候,一直對那位病人說的話揮之不去。我也說不出這是怎麼樣的感覺,但就是讓我一直反覆想着她露出的每一個神情,她說的每一句話。她是一個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這種病例我以前遇見過很多,不過這位女生身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我對她很着迷,也勾起了我對她的好奇心。她和我同年,已經活在這個世上三十幾年了,要知道她到底怎麼會有精神病,還是要徹底了解她的過去與成長經歷。
她第二次來到我診所的時候,表現比第一次輕鬆多了。她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雙手以一個舒服的姿勢放在沙發上,不再像是第一次來的時候,謹慎地將雙手像擁抱着自己一樣似的放在胸前,她是有意識地包圍着自己,保護着自己。今天的她開心地說:“醫生,我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只告訴你,我沒有和別人提起過。”
我看到她開心的模樣,我心情也變得很好,關切地問:“到底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呢?”
“我最近認識了一個男生,那個男生是我在夏令營認識的。”
“夏令營好玩嗎?”我其實覺得有點可笑,原來只是少女時期的戀愛,她長大了,就會明瞭這些戀愛根本不值一提。
她甜絲絲地說:“夏令營很好玩,好玩到令我忘記了自己。”
“你想再詳盡一點說嗎?忘記了你自己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把我自己遺留在那個夏令營裡。”
“是因為你很喜歡那個男生的緣故嗎?”
“是因為我太相信他。”
“那個男生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
“每次我看着他的眼睛,都能在他的瞳孔裡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開頭以為她想說一些浪漫的故事,沒想到她接着告訴我:“他的瞳孔帶我去一大片樹林,在哪裡有人拼命地呼叫,但是沒有人聽到。”淚水在她的眼眶打轉:“我想救那女孩出來。”我突然記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曾經提及過樹林,直覺告訴我樹林是引致她有心理病的關鍵點。
每次只要一提及樹林便會勾起一些她不想回憶起的事,我們便沒法再繼續聊下去。她離開我的診所,我不禁望着自己掛在牆上的油畫,目不轉睛地盯着油畫裡的樹林。我的心跳加速,呼吸變得困難,淚水滑過我的臉龐,我聽到自己的吶喊聲。
二
我十六歲那年的暑假,我和我的鄰居,依靜,參加了一個短期的夏令營。那是一個在樹林裏體驗生活的三天兩夜活動。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太多在郊外的經驗,我的父母把我保護得很好,所以很多事都不敢去嘗試。這次的夏令營也是因為依靜會和我在一起,他們才批准我參加的。我和依靜雖然不是同學校的,但我們從小到大都玩在一起。我覺得我們情同姊妹,於是當她告訴我有這個活動的時候,我便一口答應了。
巴士停在山邊,我們要自己走上第一個遇到的涼亭集合。我們要經一條用石頭簡陋地建成的樓梯走上山。幸好,依靜一直在我身旁扶着我,如果沒有她的話,我肯定會跌倒,我也不會認路。陽光下的樹林就像大自然靜心繪畫的一幅畫。這一大片樹林,枝葉茂盛,綠樹成蔭,加上一陣陣的夏日微風,散發出書信的涼爽,本該感到自由自在,但我卻覺得這些面目猙獰的樹木在陰暗處恥笑着我們這些愚蠢的人們。
我和依靜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比較內斂而她比較外向。她很容易認識新朋友,與他們打成一片,我卻比較慢熱,比較難認識新朋友。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她有這種社交能力。
我還記那一天,我們約好七點鐘便要出發,因為我們要趕上七點十五分的巴士。那天,我還沒到七點便站在我家門前等她,一直到七點○三分還沒看見她,我便按她家的門鈴。開門的時她的媽媽說她快準備好了,不過等到她出門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十五分,下輛巴士要半個小時才到。其實我也不意外,以前每次約好依靜,她總是會遲到。那個時候,我沒有怪責她,反而覺得是自己太大意,明知她是這個性格,便應該約她早一點。
我們小心翼翼地扶着彼此走上那條殘破的樓梯,終於到達了涼亭。當我們到達的時候,其他人都到齊了。我看到每個人都在等我們兩個,頓時覺得尷尬極了,只好加快腳步加入其他同學。依靜看着這次夏令營的負責人說:“對不起,我們走錯路了,所以遲到。”我心想明明是她遲到,為什麼硬要說成是我們迷路?把我拖下水呢?
我們這個夏令營有一個男教練和一個女教練,所有的活動都是一起進行的。我們依照指示分成五人一組來進行比賽。我和依靜跟另外三個男生分成一組搭帳篷。我和依靜什麼都不會,但另外三個男生去年已經參加過這個活動,基本上什麼都會,接下來我和依靜就變得有點依賴他們。那三個男生當中,其中有兩個是兩兄弟,另一個比較吸引我目光的叫一然。一然像是我們的大哥哥,他處事冷靜,有領導才能,連那兩兄弟都很信賴他。
當天晚上,我們一起燒烤,然後圍着一個圈,一邊吃晚餐一邊聊天。突然間,有人提議不如說恐怖故事。男教練勸我們:“我常來這裡,所以我不怕,但有些女同學可能會怕,尤其是在晚上想要去廁所的時候。”
其實我是很害怕的,但坐在我旁邊的依靜十分積極地歡呼:“我最喜歡聽恐怖故事了!”我也不想在一堆陌生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懦弱的一面,所以只好附和他們。
那兩兄弟假裝神秘地說:“我們說的是真人真事,這件事就是在去年我們來參加夏令營時發生的。”
哥哥用低沉的聲線說:“去年和現在一樣,我們也是這樣圍着一個圈,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奇怪的是全部都是男同學,並沒有女生參加。我還記得當時我們正在聊關於自己以前露營的事。說着說着突然間有個女生用一把顫抖的聲音說她已經獨自在郊外很久很久了,但沒有人來找她。當時我們每個人都嚇得大驚失色,大聲地尖叫,想要奔跑離開。明明全部都是男生,怎麼突然會出現了一個女生?”我聽到他這樣說,覺得背後發涼,十分可怕。
男教練沒好氣地看着他說:“這個故事你到底要說多少遍,嚇多少人,你才會滿意?”
哥哥嬉皮笑臉地說:“因為這個故事真的很好笑呀。”
一然拍一拍哥哥的肩膊說:“你別把新同學嚇倒了。”
我和依靜不解地看着他們。一然正經地說:“那個女生是去年唯一一個女同學,一開始她遲到了快兩個小時,所以最後大隊決定不再等她便出發。後來,她自己迷路了,最後才趕上我們圍在一起聊天,所以這個絕對不是恐怖故事。”
我戰戰慄慄地問:“要是她找不到你們的話,豈不真的變成恐怖故事?”
他們每個人都不敢發聲,沉默以對,像是我說出了他們也不能承受的後果。
男教練嘗試轉移話題:“至少最後每個人離開夏令營的時候都是快樂的,我們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暑假。不如說說大家最近都喜歡哪些明星?”
男同學們紛紛提起各個女團,但去年的那位女同學的故事,仍然在我的腦海裡上演着。她的故事令我不寒而慄,那時候的我,很害怕會成為她。
隔天一早,教練要我們分組,當然我依然是和依靜、一然和那兩兄弟一組。教練發了一張地圖給我們每個人,我們要分工合作,每個人都跟着自己的地圖找一種植物回來,然後把這些植物組成一起才能贏。
我們那組很快便找到全部的植物,一然說我們組肯定會贏的。依靜提議說:“既然我們都來到了這裡,要不要玩捉迷藏?我覺得應該沒有哪些地方比在一個樹林裡玩捉迷藏來得更刺激。”
那兩兄弟拼命地點頭:“感覺上我們會變成真正的獵物。”
一然溫柔地問我:“你覺得如何?如果害怕的話,就不要玩。”
我強顏歡笑地回答他:“我沒所謂。”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沒所謂,只是想融入其他人,不想成為那個格格不入的孤獨者。
那天要捉我們的是依靜,她知道我是害怕的,她抓住我的手堅定地說:“別害怕,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之後她便背着我們倒數一百。那兩兄弟飛快地跑到樹林的深處,我不敢往他們的那個方向前進。
一然突然牽起我的手輕聲地說:“我和你一起躲,你不用怕。”當時的我那麼天真地相信他。他牽着我走進了一個山洞,說這個山洞是他去年發現的。我們一起躲在這個山洞,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直到我們聽到依靜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本來以為終於要結束這個無聊的遊戲,一然卻說:“我出去看看,你留在這裡,千萬不要讓依靜發現你。”
我只好乖乖聽話,但我等了又等,都沒有人來找我。天色漸暗,已經傍晚了,我越來越徬徨。我打算走出去看看,離開山洞後,卻什麼都看不見,我看不見依靜,也看不見一然。明明剛剛我清晰地聽到依靜的腳步聲,為什麼遲遲還不來找我?依靜說的那一句:“我一定會來找你的。”彷彿仍然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着。現在只剩下我自己在可憐地等待被拯救。
我不敢離山洞太遠,深怕他們會回來。我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不敢走開,我已經等了好久,都沒有人來找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拼命地呼叫,但我只看到眼前漆黑一片。我最害怕黑暗,眼淚不由自主地滑過臉龐,我蹲在地上,低聲地哭泣。突然間,我感覺到腳旁有一隻毛茸茸的東西經過,我嚇得大叫,往旁邊看,不知道那是一隻什麼動物,但是牠飛快地跑進了山洞。我不敢再繼續逗留在這裡,我鼓起勇氣走向前。那時,我除了電筒之外,什麼都沒有,玩捉迷藏前,依靜叫我把手機交給她,因為她說她擔心我把手機掉了。我把手機交給她的時候,我沒有多想,現在這一刻,我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令到我沒有手機,導致我不能與任何人聯繫。我心裡一直默唸依靜的那一句“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已不知道那一句說話是依靜說給我聽的還是我想對她說的。那一刻,我心裡只想着一定要找到她,似乎某程度上我心知肚明她不會來找我。我一直深信着的好朋友是刻意地把我遺留在一片寂靜的樹林中。
三
那天,我想找那位女病人的資料,竟然在電腦上完全找不到她的預約資料。我問我的助手,她驚訝地回答:“你已經好久沒接收新的病人了。”
我瘋狂地查看電腦所有預約資料,真的查不到任何關於那位女病人的資料。我着急地問助手:“她就是每個星期一都來的病人,大概兩個月前才來的。”我舉起那本用來寫下我和每個病人對話的記事簿。
助手無奈地說:“我們真的沒有這個病人,每逢星期一早上你是休息的。”
四
我習慣了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診室裡看每個病人的資料。有時候,我太沉迷於他們的世界,不能自拔。
別人總以為我喜歡大自然,喜歡樹林,然而,他們卻不知道讓我真正着迷的是樹林深處有一雙黑色眼睛盯着我看,那是當年被朋友作弄遺留在樹林裡的無辜小女孩。她在等着我去拯救她,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我,可是那些年來,我把她深藏在我的每一幅畫裡,讓她無論怎樣呼救也逃不出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牢牢記住那些可怕的記憶,讓我不能遺忘,也不能重生。
五
我努力地爬上山,走着走着,終於看到依靜和一然的背影,我喜極而泣。我慢慢地走近他們的時候,聽到依靜和一然在聊天。一然帶點恥笑地說:“你的朋友這麼膽小,我便故意把她一個人留在山洞裡,我希望她能學着大膽一點。這麼膽小的話就真的不該來參加這個夏令營。”
依靜冷笑說:“她從小便這樣,我也希望這趟旅程能讓她學得獨立點,我是故意沒收她的手機,讓她不能致電給我們。”
一然難以置信地看着依靜:“我還以為你們是很好的朋友。”
“我和她雖然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我已經非常厭倦要照顧她。何況她家裡的條件並沒有我這麼好,所以她不能像我這樣,常常能去旅行,能看到這個世界有多大。她就是一個土包子,什麼也沒見識過。”
一然的手機響起,他對依靜說:“我要先去找回那兩兄弟,你等一下也過來找我們吧。”
依靜點頭:“我自己在這裡待一會兒吧!我想欣賞山上的風景,反正我不像我的朋友那般,什麼事都不敢做。”說完,她發出幾聲嘲笑。
那些嘲笑聲聽到我毛骨悚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可怕的對話是出自一個我覺得與我情同姊妹的閨蜜和一個我以為會照顧大家的大哥哥。我看到一然走遠了之後,忍不住衝了出來,一手把依靜推向懸崖邊。她掉了下來,想拉住我的手,但我不經意地鬆開了手。我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假裝害怕地呼喚依靜:“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你不用害怕,我馬上下去找你。”當時,我其實多擔心我們真的能把她找回來。我看見她離我越來越遠,才意識到我們的友誼也越來越遠了,無論怎樣都找不回來了。
依靜在她的青春年華變成了植物人,餘生只能躺在醫院的那張高級醫療床上。這是多麼的諷刺啊!就算讓她睡在再高級的床上,但她也沒有機會去享受,只能任由那些她不認識的醫務人員擺佈。她真的是一個幸運的女孩,她並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她把她的靈魂遺留在那片寂靜無聲的樹林裡。那天在懸崖發生的事變成了我們的秘密,我多慶幸她不能把那天的事實說出來,我便順理成章地變成了那個親眼目睹好朋友掉下懸崖,後來患了創傷後遺症的受害者。
在這片靜謐的樹林,時間似乎停止了流逝,我們被困在一個完全沒有時間觀念的空間裡。樹林吞噬了無數人的故事,它無情地把這些秘密都埋葬在深處。
六
一直以來與我捉迷藏的不是依靜,而是那個無助的自己。我想把過去的自己抓住,我想把她救出來,不要在陷入那個根本逃不掉的漩渦裡。生理上,依靜變成了植物人,但心理上,我也彷彿跟着她變成了植物人。
從此以後,依靜住在我的心裡,她變成了我,我也變成了她。我們融為一體,我替她努力地生存着,她替我在樹林找回勇氣。我和依靜的靈魂一直被困在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樹林裡,怎樣也逃不掉。我在整間診所的牆上都掛滿樹林的油畫,因為每幅畫裏都藏有那時的我和依靜。隨着年月逝去,漸漸地,我分不清油畫裡拼命呼叫的人是她,還是我自己。
賴 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