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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月17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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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業

莉塞爾


    還業

    “翔哥,你女朋友呢?”金髮男生指間夾着香煙說。“嗯?你說誰啊?”穿黑襯衫的男人半靠牆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頭也沒抬便回應。

    金髮男生從綠色欄杆上一躍而下,興奮地說:“那個眼睛大大,長得不錯,叫甚麼慧……慧觀……”當聽到“慧觀”這個名字時,翔哥下意識地抓緊了頸前那斷了一半的十字架項鏈,一時間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六年前的夜晚,翔哥與女友慧觀,以及慧觀的兩個好友榕榕和阿彤,吃完晚飯後去遊車河。幾人仍是大學生,遊手好閒,不想就此歸家,四人最後決定去打麻將。然而,這小城晚上還開着的麻將館寥寥無幾。翔哥突然想到了H蘭園有一間桌球店,裡面有幾間麻將房,便開車前往。

    一路上,他們歡聲笑語,年輕人總是充滿活力和朝氣。對於即將要打通宵麻將這件事興奮不已,毫無疲憊之態。談笑間,便來到了一間荒廢商場前,周圍連一盞燈也沒有。愈往裡走,愈看不清,翔哥跟着三個女生,身側盡是壞掉的霓虹燈牌,紅色、綠色的光折射在玻璃上,偶爾還可窺探到店內的破敗。

    幾人慢吞吞地走到門前。推門一看,煙霧繚繞,廉價的香煙味刺鼻而來。一眼望去,只見兩三張破舊的桌球枱,許多人站在一旁不知在談論甚麼,還有些人躺在軟沙發上喝啤酒,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

    翔哥帶着幾個女生穿過人群,直往最深處的房間去。但每走一步,翔哥都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盯着他們看,但當試圖去尋找那視線時,卻似乎是他想多了般。走到房間前,原來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見所有人都停住講話,死死的看着他們一行人。不知為何,他只覺一陣寒意襲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並非因為被注視,而是那些眼神宛如在看怪物一樣。

    不過,榕榕和阿彤很快就進了房間,翔哥馬上叫住慧觀:“等一下!”

    慧觀不解地回頭看他,而這叫喊似乎也打破了寂靜的界限,店裡的人又再活躍起來,翔哥覺得自己有點敏感,便搖頭說沒事,輕輕搭着慧觀的肩膀並一同進了房間。

    房間裡並沒有多餘的設施,只有一張傳統的麻將桌和四把摺疊椅子。桌椅看起來都有些年頭了,其中一把椅子的背部甚至露出底裡的棉花。翔哥環顧四周,只見白色的牆壁已經泛黃,牆角處還長着黴斑,地上也鋪了一層灰黑色的塵。儘管開了燈,但淡白色的光並不能把房間完全照亮,只是加深了桌椅的輪廓。

    “這裡黴味好重啊,而且又破又爛的。”榕榕略帶嫌棄地說,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搧着,她拿起面前的椅子看了看,發出一聲噴嚏,然後掏出紙巾擦拭深棕色的地方。慧觀笑說:“好啦,只是打個麻將而已啦。”榕榕不忿地說:“這活脫脫就是警匪片裡藏屍的地方,你看……”榕榕還沒說完,慧觀就拉着她的手去抽牌,並招呼其他抽牌選位置。

    東、南、西、北各一隻牌。

    翔哥低頭看着麻將,選了離自己最近的一隻,上面寫着“東”,於是他便按照方位坐了下來。榕榕看着自己手上的牌,眉頭一直緊鎖着,慧觀探頭看了看說:“你拿的是北,應該坐在翔哥的左邊。”榕榕看起來不太情願,但還是坐了下來,還只是一直在低聲吐槽這房子老舊。

    四人坐下後,便開始洗牌。麻將的碰撞與冷氣機運作的聲量特別明顯,尤其是風葉擺動時,一直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不仔細聽,就宛如有人在旁咯咯笑着。在這環境下,幾人打牌愈漸安靜,普通打牌時會說的“東風”、“打到你落花流水”的屁話也沒人講。每一把都結束得很快,十二圈在半小時內打完。不知是碰巧,還是技術不夠,輸家一直都是榕榕。

    一直低頭專注打麻將的翔哥正想調侃榕榕幾句,剛抬起頭,卻看到榕榕一直微笑看着前方的慧觀,嘴角上拉得有點滲人,但慧觀似乎沒發現,仍是低頭洗牌。直到牌洗好,榕榕才回復平時的神色排列麻將。

    幾人又開始新一輪牌局,這時,阿彤突然說她不舒服,頭有點暈。其他三人的手同時一頓,氣氛瞬間凝固,耳邊又只傳來咯咯的冷氣機聲。慧觀最先開口打破沉默:“我也有點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到這吧?”幾人點頭和應,離開時雖有說話,但都有氣無力的,慧觀更是嘴唇泛白,比阿彤看着更不舒服的樣子,彷彿即將要生場大病似的。

    回到車上,幾人似乎鬆了一口氣。正想說話時,車子突然往下一沉,感覺是後排位置多坐了一個人,翔哥見到控制版面出現快超重的通知,怪異感橫生,心想:“四個成年人應不會超重。”只聽負責開車的慧觀輕輕地說:“我送大家回去吧。”他見其他人都有共識,便沒有追問下去。然而,坐在副駕位上的他,仍是忍不住好奇通過後視鏡往後看,右邊是阿彤的裙子,左邊是榕榕……突然,他看到了榕榕一直盯着慧觀,又是剛剛那微笑的樣子,那表情十分陌生。

    突然,鏡上的瞳孔搖動,彷彿是識破了他的心一般,那雙眼睛恰好與他對視。翔哥心頭一緊,便馬上假裝查看手機,熒幕上信息不斷,但也止不住他凌亂的心,不停回想剛在麻將房的情況,沒法靜下心來。此時,耳邊更像是被頭髮輕輕刮蹭,也聞到淡淡的燒焦的味道。

    不過,幾個年輕人午夜開車回家,但每當車子拐彎,就變得異常困難,好像車上載了很重的貨物。而翔哥只覺一分一秒都過得很漫長,終於到阿彤的家了,她離開後,車子的承重並沒有改變。直到榕榕下車,整個車子就輕了許多,回復到正常成人的重量。翔哥馬上對慧觀說:“你也看到了吧?她很古怪!”

    慧觀並沒有回應他的話,抿緊兩唇,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但翔哥看得出慧觀十分緊張,因為慧觀的雙眼一直盯着榕榕離開的方向。他試探性地問:“不如回去吧?……榕榕應該是……”只見慧觀不停搖頭又點頭,表情緊張:“怎麼辦好?”

    明眼人也知道有問題的。

    慧觀表情很是矛盾,像是想哭又似是期待着某些事情發生。翔哥想到榕榕不合時宜的微笑,與那黑氣沉沉的眼神,語氣肯定道:“先回去吧!你不回去也放不下心來啊!”

    慧觀用力點頭說:“聽你的。”然後一個轉彎,二人又再回到榕榕家樓下,卻發現榕榕早在大廈門口,好像從沒進過大廈裡一樣。榕榕看到慧觀的車,就馬上跑過去。不過,這次上車後,車的承重量與平時一樣,並無異樣。

    翔哥直問:“你有看到甚麼嗎?或有感受到甚麼嗎?”榕榕並沒有直接回答,她沉默了一陣子後問:“有辦法嗎?還是‘那東西’已經走了?”沒有人敢回應,翔哥的手機不停震動,看到阿彤在群裡發信息給眾人,詢問他們有沒有事。雖然說已經把榕榕接上車了,但卻沒有頭緒該怎麼做。

    翔哥想到如果要找人解決、或找人庇佑,那應該找教堂、廟祝那些,畢竟他們幾人也不知為甚麼會惹到這些古怪事,他突然想到一座廿四小時長開的地方,說:“要不去M祖像吧,那邊有廟,有神像,應該會好一點。雖然我們家是信天主的,但神應該都一樣的吧。”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三人就先上山。

    山上的霧氣特別濃,車道很窄,只能放下兩輛車並排行駛。而且每個彎都很急,每當慧觀扭動方向盤,所有人就會往另一個方向倒去,車身還沒轉動前,都無法預視到下個彎口會出現什麼。可人總會對無法清晰把握的事物充滿恐懼,翔哥盯着前方白茫茫一片,想起小時在電視上看到的香港恐怖名片《陰陽路》,主角們也是在山路上開車,突然在路中間站了個人,臉青口白地要求上車。奶奶那時還警告小時候的自己,半夜上山容易遭遇不測。

    “嘎……”車子急剎,所有人都往前倒去。翔哥馬上問:“怎麼了?”慧觀白着臉指着某個晃動的黑影說:“前面好像有人,那個,那個是……”翔哥不等慧觀說完,馬上指着分岔路的另一邊說:“走這邊!走這邊上山!”

    奇怪的是,自從他們選擇這條路後,霧漸漸散去,三人一路無阻地來到廟外。榕榕沒等其他人,剛停車她就馬上跳下車,翔哥也緊跟其後下車。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黑,可能一直生活在不夜城裡,山頂上靜得可怕。翔哥看到慧觀還沒下來,就輕輕敲了敲駕駛位的玻璃,示意她下車。只見慧觀左看右看,好像在確認甚麼不在,她才推門下車。不過,慧觀臉色也沒有好轉,眼睛仍不斷左右瞥看。

    正當翔哥想要關心慧觀的狀況,還未開口,小樹叢裡就跑出來七八隻野狗,每隻狗都面露兇光,齜着牙圍住三人。說實話,翔哥這刻是害怕的,這麼大群野狗,如果都撲上來撕咬,他肯定護不住兩個女生,自己也無法安然離開。野狗雖惡,卻都沒有往前走,全都只是停在他們一米左右的距離,幾隻黃黑色的狗發出低吼聲。翔哥打算驅趕野狗時,慧觀就在他背後發出乾吐的聲音。當他轉過頭看時,慧觀已經扶着自己雙膝,半彎着腰。吐出來的東西稀稀瀝瀝的,像是口水又像是牛奶。同時地,野狗開始大聲地吠叫,一時間翔哥也不知要顧上哪邊會比較好,幸好野狗沒有撲上來。慧觀吐完後臉色好多了,嘴唇也有了血色。

    此時,野狗突然一下子全跑開了,彷彿前面有誘餌,以半弧形的隊形往神像方向跑去,也沒再下來了。榕榕見此馬上招呼着兩人上車,害怕野狗會再折返。三人一上車就相互看了看,然後爆笑起來。榕榕笑着說:“我們也太沒用了吧,鬼又怕,狗又怕。”翔哥和慧觀對視一眼,沒再說話,只是一直在笑。

    在回程的路上,車上放着輕緩的音樂,加熱器恢復正常運作。榕榕可能太累了,車開了沒多久就睡着了。翔哥看了看正開車的慧觀,低聲問:“你還好嗎?我看‘那東西’一直盯着你看,你明天要去廟裡走一走嗎?”慧觀神態輕鬆點點頭,微笑說:“沒事。”雖然說事情解決了,但翔哥反而有種不安感,道:“為甚麼‘那東西’總是跟着榕榕,但吐的人反而是你?”

    慧觀回應:“可能是因為我在房間裡提醒榕榕不要亂說話,又或是因為是我提出要離開麻將房吧。”翔哥不太理解,心想可能是中西方宗教不一樣,所以某些事件發生的規律都不同?

    慧觀輕笑了一聲,道:“在佛教,又或是印度教吧。有個東西叫‘業’,就是我們說的因果,有些業是上輩子欠下的,這一世去還。有些業是今世不小心觸及到,然後馬上要還。就好像榕榕犯了口業,而我干預了她的業,所以我也要還。”

    翔哥聽到慧觀的解說,反而有種不好的預感,脫口而出地問:“那我提出上山,算是干預了你們的業嗎?”翔哥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想側過頭去看慧觀,只見慧觀專注地目視前方的路,好像沒聽到自己的詢問似的。路上的燈光在慧觀臉上駐足、停留又掠過,光與影不斷交替。而慧觀似是遊離在世間的局外人一般。

    翔哥正想開口,慧觀卻慢慢開口:“我媽說,人一生有許多孽債是從上一世帶下來的。人一旦遇到就要去面對、還債。如果你對他人插手,那麼你就是下一個還債的人。”不明白為甚麼慧觀重複剛才的話,但她又接着說:“我們的口業應該有M祖幫我們解決了,你也不用太擔心。”

    翔哥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因為慧觀的這番話又像是在提點他,或是警告他,但為甚麼有這種感覺呢?難道是被剛剛一連串的事情影響到自己的判決,還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翔哥不停地在心中安慰自己。慧觀突然說:“你家到了。”打斷了翔哥的思緒。

    他自然而然地推開車門下車,正要揮手道別時,慧觀認真地看着他說:“對不起。”今晚慧觀與平時不太一樣。雖嘴上說着道歉的話,但眼睛卻沒有一絲歉意,像在理直氣壯地說明一些話。翔哥還沒回應,慧觀就走了。

    今晚發生了許多事,很凌亂也理不清。翔哥用鑰匙打開大門,一股涼氣從正面吹來,寒意爬上心頭。他摸索着牆上客廳燈的開關。在急促的情況下,他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道熟悉的黑影,與山上的影子重合起來……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慧觀說的話:上輩子的業。

    莉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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