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調的曲子

    盛夏的空氣讓人窒息，華燈已工作得疲累，我提着今天還沒完成的文件在街上蹣跚踱步。又走錯路了，我離開這棟公寓已經快一年，仍習慣走回這裡。身旁琴行櫥窗的射燈特別刺眼，是一台華麗的白色鋼琴。我深呼吸一下，走進了琴行。

    新的一天，門鐘響起，兩位健碩的師傅把鋼琴搬進來，新家沒有太多家具，我隨意指一指窗戶旁邊，讓他們把鋼琴擱在那邊。較年輕的一位師傅說：“放在客廳的這個角落吧，飯廳那道牆壁有陽光直射，長時間曝曬對鋼琴不好。”

    “原來有陽光直射，我下班回家都已天黑了，在家的時間都在房裡，沒有留意，謝謝。”我不好意思地回應。兩位師傅輕輕放置好鋼琴，叮嚀好鋼琴防潮管、調音、鋼琴保養的事情就離開了，我獨自佇立在客廳中央，從前流暢的曲子，現在我還記得多少？

    房子不大，卻連呼吸都有回音。一年前我帶了十個紙皮箱搬進來，只打開了兩個放衣物的，其他箱子和我，一直河水不犯井水地存在着。因為運送鋼琴，我請了一天病假，而我是徹徹底底地“病倒了”而不自知。

    我最初認識他，是在參加山區探訪的義工活動中，他是活動主辦方的負責人之一。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探訪扶貧活動，出發前在社區和學校收集衣物、書籍和文具，每天下班後和假日大家都聚在一起，分類整理物資，以及開會討論活動流程及安排。正當我們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每一個環節都沒有遺漏，當地村民和小孩們都露出欣喜的笑容時，我卻並沒有為自己的身體做足準備。簡樸的村落迎來一場毫無先兆的暴雨，原本迂迴的山路，連成一片成為兇猛的瀑布，十月的天氣瞬間進入深秋，寒風瑟瑟地穿透每一道門每一扇窗的縫隙，我也病倒了。我原意是要為有需要幫助的人送上溫暖，難道要在這個時候為大家增添煩惱嗎？我並沒有表露一絲不妥。不過，我已記不起來天空是如何黑了又亮，那天的清晨，他提前離隊陪我回到澳門。

    我走進他的生活，他也帶我穿梭從未感受過的層次。我常常獨自帶着他給我的酒店會籍卡，在水療按摩池中蒸發自己的思想；我也會在高爾夫球場旁邊的休息室，一邊看着他與朋友傾談，一邊靜待我對生活的熱情在冰凍的飲料中溶化。

    兩年前我生日，他如過往多年一樣，預訂了同一間酒店自助餐的包廂。我鼓起勇氣，像是向上司匯報一項失敗的工作地說：“凱晴準備結婚了，美瀅也懷孕了，是雙胞胎。”這時，侍應敲了門，優雅地微微鞠躬，送上鋪排得很花俏的刺身。半晌，我的“上司”說：“如果你喜歡，我們也來辦一場婚禮。”

    自那頓晚飯後的每一天，我都忙忙碌碌地籌備婚禮，預訂了最豪華的宴會廳、挑選了最雍容華貴的晚裝禮服、參與了婚禮上每一個細節的策劃，我終於可以向我所有密友宣佈我的喜訊。沒想到臨近婚期，恰巧遇上新冠疫情爆發，讓我茶飯不思擔憂了好幾天，但我們的親朋好友並沒有因此而缺席，共同譜寫了我們完美的、熱鬧非凡的婚禮。然而，沒想到的是，婚後半年的某一天，他突然說只有被他選上的人，才能當他生命中的主角。

    在那個嚴峻時勢下，那場盛大的婚宴才剛落幕，我又該如何向我生命中的所有角色交代？

    偷來的假期還有半天，我拿起剪刀，以要和過往的自己一刀兩斷的力氣，打開了另外八個緊緊封閉着的紙箱。每敞開一個紙箱，我的心都被刺得劇痛。我掀起鋼琴蓋上的布，憑藉肌肉記憶流暢地彈奏了《夢中的婚禮》，這也許是我現時唯一仍能牢牢記住的曲子。這曲子選擇了小調，哪麼到底婚禮的歡樂存在嗎？到底美好的愛情存在嗎？

    我想音樂可以療癒人生，我們要時刻疼愛自己，關顧我們的內在小孩，知道嗎？在天國的爸爸，您還聽音樂嗎？

    雨　    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