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年糕

    靠直播賺錢或許是當代人最後的退路，因為直播者所真正販賣的不是他物，正是他們自己。打遊戲、進食，那生活中本來平凡無奇的許多片段，被誇大、變形後，無一不能呈在觀眾面前以供取樂。在小紅書，直播就是一大熱門板塊。其中，“拉年糕”便是當下最火爆的直播方式之一。

    通常是這樣的流程：主播多為年輕女性，衣着光鮮，端坐桌後，面前擺有一座簡易小灶台，燒着火，火上放一口迷你煎餅鐵鍋。主播與觀眾閒聊，手上拿一根彩色長年糕，又拈起一把小鐵勺，將年糕的一端按在熱鍋上，慢慢滑動，眼見它如蠟一樣緩緩融化，留下一層薄薄的脆片，再用鐵勺把脆片切開、挑起，塞入口中，於麥克風旁發出爽利的咀嚼聲。如此，“拉年糕”的一個回合，才算是告一段落。

    直播中，主播們總維持着鎮定自若的神情，對眼下處境的荒誕不堪之處，表現出超然決絕的態度。她們會訴說自己過往生活的苦楚：當寶媽的，在家看顧小孩沒有收入，唯有手心朝上向丈夫要錢；作學生的，父母吝嗇不肯多給生活費，因而手頭拮据，生活寒酸。我曾看見一位主播信誓旦旦地說，她依靠“拉年糕”賺了錢，平生第一次終於買得起化妝品，最後下結論：“女性要有經濟收入，這樣才能變美、變得更自信。”我聽完這一席話，大感震驚，這才明白原來“女性主義”早已下沉到了消費者的購物車裡，成了一件廉價小配飾，或一句漂亮的小口號。

    “拉年糕”主播都是對稿唸詞，因為她們的人生經歷，也不過是商品的一部分。這件商品，便是一種賺錢的方式，實為幻想，和“微商”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然而，如此赤裸地公開承認，“拉年糕”只是一場騙局，同時仍在小鍋小灶上做着過家家一樣的動作，雲淡風輕——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古怪的事情麼？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