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白髮

    多年之後，這天相熟的髮型屋老闆又說：你是我所有顧客中唯一堅持白髮的，職業婦女都是退休後聲稱不再染髮，然後才幾個月，受不了半頭白髮，又染回來了；現在的染髮劑已很安全，不用擔心啊。這話他已重複多次，帶點對我拒絕染髮不以為然的語氣。可能因為生意少了一點，我匹婦有責；任誰都知道髮型屋在染髮項目上賺的錢，比單剪多幾倍。

    而我堅持白髮的理由很單純；老了就毋須再武裝時尚，一來省事，二來省錢。且留出一頭白髮不容易，翻土重來，費時得很。頭髮一個月長半吋，兩個月才一吋。短髮者大概六至八個月才見成績，長髮者更久。頂着一頭黑白分明的頭髮示人，冬天尚且可用帽子維持外觀，夏天就乾脆剪短再說。

    我自己是在疫情開始，人人躲在家中社交失常時，暗渡陳倉而白過來的。其後被菲傭害慘，做了個腦部大手術，未開刀，先剃頭。重見天日後，毛髮漸長，靠的是帽子擋風日。曾到小區中藥店買點什麼，熟悉的店員是個潮州大兄，高聲大叫：哎人老了真慘！坦坦蕩蕩。今天他對我特別慷慨，買什麼都會加多一把，大概敬老，或者知道我曾經自生死邊緣走過來，表示同情。市井有市井的義氣。

    因此於我，有頭髮已很好，管他白髮黑髮。又社會老化快速，城中長者日多，環顧附近社區，滿眼銀髮族，細看那些甘向歲月低頭的女子，髮型都非常單一。短短的，比傳統男生頭長不了多少，總覺得這是從側面反映了一點社會心理。世人覺得，人老了不再講究外觀，可以較隨便。髮型師認為，不染髮的人不是大顧客（忘了她們也曾是多年大顧客），長者嘛，剪短便了事，速速送客是正經。於是千人一髮，欠個性與型格。

    我已忘了黑髮的我是什麼樣子了，回頭不是岸，且挽黃花白髮向黃昏，付與旁人冷眼看。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