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雨別葉師

    十一月二十四日我搭機赴津辦事，甫落機即收到老同學盧治安兄微信。信僅十一字，異常刺目，極撼心魄：葉嘉瑩先生今天下午病逝。去年九月十日，我應邀來南開出席葉先生虛齡百歲華誕紀念活動，老人家因身體原因未能到現場與大家見面。那之後總有不好的消息傳來，但每一次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這一次先生沒能挺過去，終於如她所說“飛到天上去了”。

    當晚傳來南開大學將從翌日始在逸夫圖書館舉行弔唁活動的消息。午夜剛過，天即落雨，雨打窗台，劈啪作響，頗合溫庭筠《更漏子 · 玉爐香》詩意：“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翌晨，雨未歇，我着深色絨衣，撐傘入校，逕趨圖書館，時上午九時。老同學雨漸兄本約我同來憑弔，但雨天塞車，她無法及時趕到，我便獨自來到圖書館。眾人正忙於佈置靈堂，我不好過多打擾，向先生遺像默默行禮後旋即轉身走去迦陵學舍。

    葉嘉瑩先生的迦陵學舍東鄰南開現存最古老建築思源堂，西鄰國際數學大師陳省身先生故居寧園，迦陵學舍是繼寧園之後，南開為學術大家修建的第二座“學舍”。寧園、迦陵學舍兩座“學舍”間隱有一亭，是為南開大學首任校長張伯苓先生紀念亭，亭額由南開大學原校長楊石先先生題寫。南開小花園裏還有張伯苓先生及其夫人合葬墓，南開創始人、有“南開校父”之稱的嚴修先生塑像也矗立於此。這是南開園內最富歷史人文氣息的一片區域。雖因下雨，也因為時尚早，迦陵學舍前闃無一人，但門前牆邊擺滿了師生們昨夜驚聞噩耗後敬獻的鮮花。

    在學舍前默立良久後我漫無目的地在雨中行走，一舉首，發現自己竟走到了大中路，走到了馬蹄湖，走到了馬蹄湖的湖心島周恩來總理紀念碑前。碑上是周總理的銅像和他手書的“我是愛南開的”幾個鎏金大字。“我是愛南開的”這句名言，出自南開傑出校友周恩來一九一九年在天津寫給留日南開同學的信。從彼時起到此刻，時間過去了一百○五年，周恩來這句名言一代代南開人未嘗或忘。葉師一九七九年來到南開開筵授徒，她的首批學生就是我們中文系七七級同學。從彼時起到此刻，時間也過去了四十五年，葉師的詩教在一批又一批南開學子心裏蕩起漣漪，如同灑下蓮子，生根發芽，成長壯大。

    三十號葉師出殯，我因到廈門大學主持博士生答辯，未克在津出席。是日，我走進南普陀寺，為先生祈冥福。德高望重之人去世後，人常用“先生之風，山高水長”來稱頌之。葉師得享期頤之壽，今雖隨風而逝，然其功業德行，在高山，在流水。治安兄日前又來信說南開已作出決定，葉師骨灰就安葬在迦陵學舍旁。這樣好，弟子們再來南開，走進學舍，葉師彷彿並未遠去，仍在朗聲誦讀詩詞，她與屈原、陶潛、杜甫、李商隱、溫庭筠、馮延巳、辛棄疾、李清照同在，昭若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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