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與張愛玲孰是孰非
王安憶在香港舉行的一次張愛玲研討會上,以一種似乎看穿了狐媚女人原形的語氣評論說,張愛玲小說裡的人,真是很俗氣的。她其實也是不相信這些俗事有着多大的救贖的意義,所以便帶了刻薄的譏誚。而她又不自主地要在可觸可摸的俗事中藏身,於是,她的眼界就只能這樣的窄逼。就如那騎車在菜場髒地上的小孩,“放鬆了扶手,搖擺着,輕倩地掠過。”這一“掠過”,自然是輕鬆的了。“當張愛玲略一眺望到人生的虛無,便回縮到俗世之中,而終於放過了人生的更寬闊和深厚的蘊含。從俗世的細緻描繪,直接跳入一個蒼茫的結論,到底是簡單了。於是,很容易地,又回落到了低俗無聊之中。”
這樣的評論文字,真是漂亮極了,聰明極了,也像極了張愛玲,三分閒散,幾許譏誚。
用張愛玲的神氣揶揄張愛玲,也真是一種人生的諷刺,可是錯不在張愛玲。她只不過是以天賦的靈性,書寫着俗世中的男女,書寫着她所喜歡的“市聲”和這“市聲”深處的蒼涼,而沒有考慮扛起十字架。
文學不是宗教,它首先是一種審美的興趣,然後是表達的需要,然後是尋求性命的安頓與心靈的相契。如果拉開了一個大架子想要教訓人,或者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臉,這樣的文學,就像吹脹的氣球,時間一久就會泄了氣。張愛玲的可愛處,正在於她的謙卑,她生存着,感受着,述說着,她從沒有奢望自己的述說成為救世的指南,她只是希望在自己營造的精緻傳奇中安頓下一顆受創的心靈。棲居在藝術中,並從中獲得慰藉,這才是詩化的救贖,也正是藝術家的本分。
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表白說,她不喜歡採取善與惡斬釘截鐵的衝突那種古典的寫法,而傾向於用參差的對照的手法寫出現代人的虛偽之中有真實。撰寫《傾城之戀》的她確實可以說是置身“善惡的彼岸”,人性的真相反而得到了更真實的顯現。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