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徐季和致祥

    豈謂公忠為濟世，莫知通變反成災。

    不能一日忘天下，天下何曾識此才。

    鐵路今謂軌道交通，其列車之快速者為高速鐵路，人稱高鐵。華夏幅圓遼闊，四方輻輳，廣莫邊陲，皆藉以聯通。我國之有鐵路，始於光緒二年，由上海至吳淞，為英資所擅建。迨國人自主研造，為詹天佑主持之京張鐵路，則已在二十九年之後。吾人千里猶密邇，高鐵稱便，惟在清季於鐵路朝議紛紜，疆臣慮徒事虛糜，且有害百姓生計，多不許可。亦有盱衡時事，始反對而後襄贊，要之，李鴻章、左宗棠、劉銘傳、丁日昌等皆力主興建，然詆之者亦不在少數，若駐英副使駐德公使劉錫鴻，此中又以一百四十年前徐致祥上鐵路八害及請罷開鐵路兩疏名最著。《德宗實錄》光緒十年十一月“乙丑。諭內閣：內閣學士徐致祥奏，請罷開鐵路急修河工一摺，朝廷廣開言路，原期拾遺補闕，實事求是，以臻上理。言事諸臣，自當於政治得失據實直陳，若妄逞臆見，信口詆訐，此風斷不可長。徐致祥此奏並不平心論事，輒敢肆行訾詆，殊屬誕妄，著交部議處。尋議降三級調用，不准抵銷。從之。”清季議罷鐵路而左遷，獨徐氏一人而已。先是，光緒十年，法越事亟，李鴻章再議築鐵路以利軍需，乃徐致祥於九月十三日奏言鐵路八害，大抵謂工成需時，緩不濟急；山東黃河泛濫，不以治河而築鐵路便夷民，將起怨咨；清江浦為咽喉重地，鐵路一開，衝要與夷共之；夷人久欲中國開通鐵路，許之則開門揖盜，拒之則啓釁興戎；鐵路四通八達，關塞盡失其險；鐵路控斷尺地即不能行，安得處處防範；如謂便於文報，則車駝無用人且失業；借款外洋，經手官員乾沒中飽，合共八害云。十一月二十五日再上罷鐵路一摺，謂大臣“倡導此說與贊成此說者非奸即諂”，地脈開鑿，亦屬不祥。至此遂觸太后之怒。致祥字季和，江蘇嘉定人。咸豐十年會元，殿試二甲進士，由編修累遷內閣學士、左副都御史、大理寺卿、兵部右侍郎。屢掌衡文，提督順天、浙江、安徽學政。有嚴名，議政直言不諱，疏劾世鐸、奕劻、張之洞等權貴。乙未和議成，劾李鴻章誤國。孫葆田撰《徐公神道碑銘》稱其為人磊落光明，與人言必盡其誠，一腔熱血，不能一日忘天下。甲午北闈放榜，門人晏於會館，酒酣，致祥忽痛哭起，遍揖座客，此事為費行簡所親見，則其當時懷抱可知。後五年遽卒，年六十二。《碑銘》於此二疏不置一詞，顧知時人亦有不甚許可，不獨因上諭嚴譴也。當徐氏議罷鐵路之明年，大學士恪靖侯左宗棠薨於位，遺疏入奏，“鐵路宜仿造也。外洋以經商為本，與中國情形原有不同，然因商造路，治兵轉運靈通，無往不利。其未建以前，阻撓固甚，一經告成，民因而富，國因而強，人物因而倍盛，有利無害，固有明徵。天下俗論紛紛，究不必與之辯白。”洞燭世情，誠屬老成謀國。當日吾人之議鐵路，廣通其路為一是非，資敵深入亦為一是非；有利工商為一是非，奪萬民生路易生變亂亦為一是非，顧知秉鈞軸辨利病之微易，通古今之變難；通古今之變易，審時知機難；審時知機易，明斷正確難。徐致祥請奠民生罷諸不急之務，豈得謂不顧國計，乃不及有左文襄之識量，然則天下之勢與治，不進則退，思過半矣。能詩，子鼎康梓行其遺作《姑妄存之詩鈔》，其詠東晉中興名臣王導云：“倉皇五馬走南都，舉目江山景已殊。不效新亭名士泣，一時爭說管夷吾。”揆其志趣，亦不可以陋儒視之。此徐氏致文叔四兄尺牘，書法略近董思翁，以函中有“弟一是如恆，惟貧困逼人，實乏生趣，吾兄在滬，於貴同鄉中是否能稍為張羅”等語，當係釋褐前手筆。自持甚嚴，俞曲園故譽為“持正論，不隨俗，君子人也”。以事存其人，以人存其字，可矣。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