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來生 仍承歡膝下
一九八○年一月一日傍晚,告別母親和弟弟,父親帶着我登上前往澳門的船。從此,我們家又回復分居兩地,這是我童年和少年時的最痛。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大批內地居民移居澳門。抵澳不久,便隨父親天未亮趕往警察局排隊申辦身份證,黑壓壓的人龍把警察局圍個水洩不通。和成千上萬新移民一樣,父親領着十一歲的我在澳門重新開始,舉步維艱。
在廣州時,即使工廠位於偏遠郊外,父親一周才回家兩天,但不論工作還是家裏,都如魚得水。在工廠,是被徒兒們簇擁的師傅;在家,有“甩繩馬騮”不斷帶來新鮮刺激:不是把鄰居家的大公雞拔光了屁股的長毛做毽子,就是糾眾打架,滿滿的生活氣息。
父親在人到中年之際移居澳門重新啟步,一切不如理想,甚至超出他的想像。第一道難題是工作,祖母口中的澳門街產業並不發達,工作機會不多。祖母託親戚為父親尋的第一份工,是建澳門大學的地盤,幹了二十多年技術活的父親,跑到地盤搬磚鋤地,沒幾天便吃不消。第二份工是在新馬路一家老店當伙記,迎客送客,父親幹得憋屈。一兩年後,父親才找到一家專修機械的小店,雖說設備不如廣州大工廠,但父親的手藝總算大派用場。
工作不如意,收入低,生活艱苦,父親到澳門後便寡言少笑,只有回到廣州,他才恢復昔日神態。而我,整整數年,不時在夢中哭醒,惦記在廣州老嚷着找姐姐的弟弟,惦記母親的美食,更擔心父親,從此,“甩繩馬騮”循規蹈矩,不敢給父親添麻煩。
從前,不明白父親為甚麼放棄廣州的閒逸移居澳門。長大後,才明白父親的苦心,他艱辛地一步一腳印為我和弟弟日後闖另一番天地開闢前路。子女的安穩,源自父母的披荊斬棘。
願來生,仍在父母跟前承歡膝下。
(我的父親母親 · 八 · 完)
程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