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一點都不煩

    如果有看是枝裕和的電影，都會看到一位老婆婆，個子小小，長相普通、平凡，雙眼甚至有點不能聚焦。她就是是枝裕和很喜愛用的祖母演員，樹木希林。

    樹木希林已於二〇一八年離世了，彼時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沒有過度驚恐和自療的樣子，在觀眾前，總是以一位安樂的老婆婆形態出現。看過她演出的電影，令人記得她的容貌和聲音，讀起上來很溫暖。這本書分開幾大部分，展開了樹木女士各方面的人生觀，每部分都是一則一則她被記錄的留言，有時是某次訪問的一段，有時是被報道的一則，看起來好像雜亂無章。不過，婆婆講話不就是這樣子，總是不知道為何蹦出一兩句她想說，又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嗎？

    當書中將婆婆的絮絮叨叨有序地編排好，讀着讀着，就能發現她的生活哲學。電影中她只是佔劇情敘事的小部分，那些細細碎碎的自身個性，在書中可以細細品味。表演和人生，在電影和小傳中互相觀照，讓我們看到一個鮮活的人，而不是故意扮作某位角色的演員。

    婆婆在給我們說些什麼呢？

    樹木婆婆說，世事無常，不如意是理所當然的，都是修練。要認識自己，例如她早就知道在屏幕前的自己不是美女，甚至應該歸類為醜女，那也沒甚麼不好，就是一般的醜醜的角色都會找上她，自己總是有用武之地。

    這個概念也延伸到她“惜物”的觀念上，她會用盡所有物作，修修補補地盡量將物件的使用期延長。包括她自己罹患癌症，更意識到生命將盡，除了必要的治療，樹木希林也沒有因病而休息，更是盡可能地活在角色中，活在銀幕裡，活在觀眾眼前。

    她與作為搖滾樂歌手的丈夫結婚三十多年，一年也只見幾次，這樣的獨特相處之道，她說：“凡事都有好的一面，有壞的一面，互為表裡；承認這一切就能活得更柔軟，不是嗎？”在年輕時也少不免血氣方剛地有所爭執，但越活得久，就越看出樹木希林大而化之，雲淡風輕的生活態度。

    雖然是編集而成的書，但訪談集中在她較年長的時期，這種“即使不如意也維繫着”的夫妻關係，也慢慢生出獨有的哲學。是現實的洗練和閱歷，使她認真生活，珍惜當下，是好不會大喜，是歹也不需大悲，珍惜好的關係，也不丟掉壞的相處，才是樹木希林惜緣惜物的生活作風吧。

    從這樣的生命哲學，一以貫之於她對朋友，對工作的生活態度，甚至對她的演藝事業，也是如此。和她很好朋友，年齡相仿的電影女明星吉永小百合安於為頂級女演員的風采，而樹木希林也對自己總是活在電視前，甚至一出道就演母親這樣的角色悠然自得，她說及表演，也是一切隨心，相由心生。特別是最後出演是枝裕和的作品《小偷家族》的阿婆，也是素顏、散髮，甚至去假牙。

    即使有人說“女演員做到這地步，比拍脫戲還不堪吧”，她亦是無比自在。她說：“如何透過自己的身體表現人這個生物？就是演員的工作。我想讓大家看人逐漸老去，漸漸腐朽的模樣。”

    何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