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次再見

    書上寫到這個時刻，我們會漸入人生的一段陰鬱，有時會出現一種暗無天日的感覺。曾經以為自己遺忘掉的，童年的悲傷、憤怒、失落、被棄感會一觸即發。但是不要怕，凝視深淵，便能得以重生。

    人生的終點如果有跑馬燈，應該不是按時間順的，是一個一個事件跳出來的吧。

    當阿嬤的人生功課圓滿，消息傳來，妹妹說，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盡是些奇怪的記憶在跳動……

    “小學回外婆家，總會問我：要不要看豬哥亮歌廳秀？”

    “顧檳榔攤，燃燒着打火機上美女的泳衣給我看：會變成裸體的唷！”

    “小妹有個拿下奶嘴就會哭個不停、會講話的洋娃娃，洋娃娃的奶嘴不見了，阿嬤為了讓它住嘴，竟然在它的嘴巴插滿了香腳，扔進衣櫃裡。讓孫女每打開衣櫥就嚇得半死。”

    我們交換彼此的回憶：在公路邊開着檳榔攤的阿嬤，用奇怪的樹葉包着檳榔工作者的模樣。沒客人的檳榔阿婆，在店裡一個人喝光了大部分的冷飲，終於得到了糖尿病。種了一大車的高麗菜，邀請我陪她去村口賣，賣沒幾下子了，市集要結束了，就胡亂地送人，把努力叫賣的我氣得半死。在雷電旁的檳榔攤，着迷於本土劇的阿嬤，一到閃電打來，電視大爆炸……我們到底都記住了些什麼呀？有什麼長存於心中？呀！是小的時候睡前輕輕的拍拍，是一些寒冬的夜裡，被窩裡暖烘烘的體溫，一首《雨夜花》，雨夜花沒有氣味，或者說，是阿嬤香香的味道。

    即將回到她身邊，糅合了不捨，卻又飽含期待的心情。就好像見到她最後一面，就能再度靠近有她在的童年，清晰知悉萬事一瞬而逝，但我們在裡頭，歷歷與鮮明。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