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燒酒為樂的船夫與失意的掌櫃
風日清和的天氣,無人過渡,鎮日長閑,祖父同翠翠便坐在門前大岩石上曬太陽。或把一段木頭從高處向水中拋去,嗾使身邊黃狗從岩石高處躍下,把木頭啣回來。或翠翠與黃狗皆張着耳朵,聽祖父說些城中多年以前的戰爭故事。或祖父同翠翠兩人,各把小竹作成的豎笛,逗在嘴邊吹着迎親送女的曲子。
這是沈從文名作《邊城》裡的一個場景,印證了巴赫金對西方小說中“田園時空體”的認知。巴赫金認為,田園小說通過烏托邦式的想像,營造了一個人和自然和諧統一的時空體。田園時空體的最大特點是空間的封閉性和統一性,正是空間的高度統一淡化甚至取消了歷史時間性。在寧靜優美的山水田園中,自然彷彿繞過了歷史,直接為主人公提供了一個黃金時代。
巴赫金所說的田園小說是十九世紀法國作家喬治∙桑的田園三部曲之類的作品。《邊城》和這類西方田園小說的一大相似性,就是營造了一個人和自然和諧統一的時空體。這個名為“茶峒”的小山城,空間相對封閉,生活節奏緩慢,人們耽於歡愉、嬉鬧和愛情,或如老船夫般,已經看淡生死,以喝燒酒、聊掌故為樂,這確是一個脫離了現實時間,也脫離了歷史時間性的烏托邦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連賣唱的歌女也有不渝的愛情。
相對於時間相對靜止的田園時空體,末日論神話時空體則將未來想像為一切存在物的終結和一切生存的結束。老舍的三幕劇《茶館》所營造的藝術時空體,就類似於末日論神話時空體。王利發從剛做上掌櫃時的能說會道、春風得意,到中年的蕭條和暮年的毀滅,正好體現了歷史時間性的殘酷脈絡。這種反“成長”的、末日論式的歷史時間性的顯現,又和茶館空間在不同階段的由盛轉衰的變化,融合成了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整體。茶館即人,人即茶館。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