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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怪客
兩種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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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報紙日期:
2024 10月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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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現實

李俊文

    兩種現實

    那夜,阿強剛下班,就像社會中無數個阿強一樣,他只是一個代名詞,如其他的阿強一樣,一邊正在交代明天的要事,另一邊又趕往另一場會議。突然,手機一震,一條置頂的信息:“抱歉,今晚的會議取消了。”

    阿強看着屏幕,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裡有點不知所措,甚至還有些不甘。但最終,他放下了手機,回道:“小問題,下次再約。”最後不忘加上一句“謝謝”,彷彿在用文字掩飾心中的某種情緒,這是他早已習慣的方式。

    但轉念一想,好像很久沒有這種空餘的時間,對阿強這樣的人來說,兩個小時更是難得的奢侈,總想要好好享受一番。他腦海中飛快地跳轉着各種可能的選擇——看電影?不夠時間。去吃一頓好的?但突然之間哪裡能找到有停車位的餐廳?做一下久違的運動?那更加不可能,生活的經驗告訴他,這一切都行不通。

    但事實上,這樣的想法,只是在掩飾他的不安感。這兩個小時的自由來得突兀,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原來,沒有規劃的時間竟然更讓人不安。

    五分鐘後,他駕車行至一條分岔路口。右邊是最快捷、不會塞車的熟悉路線,而左邊則又繞又長。他曾因走“錯”了左邊的路,錯過了某個“重要”的時刻,便再沒有走過那條路。這條“程序化”的選擇,早已刻在他的腦海中,每次經過這個分岔,方向盤總是自動轉向右邊,毫無猶豫。但今晚,時間還重要嗎?一種無法解釋的衝動在他腦海中冒出:“轉左吧,轉左吧。”

    毫無意外,這條路如他所預想的,面臨的是一條長長的車龍。每個駕駛人都在油門與剎車之間切換,同時,伴隨不斷穿插的電單車,如往常一樣,怒氣又一次湧上心頭,正當,阿強想開口咒罵時,卻忽然自問:“我到底在生氣什麼?”雖說,車與車之間貼得很近,但卻無人會察覺到他心中的喜怒。

    他搖了搖頭,繼續在這車龍之中,時間上來說是充裕的,但車龍總是讓人感到煩悶。他試圖和平常一樣,放大音樂的聲浪掩蓋心中的不安,但早已聽得爛熟的旋律,在此刻卻安慰不了任何人,他轉頭看向車窗外,希望能尋找一些格外的東西來讓自己分心。

    直至,經過某個神像,祂慈祥的樣子,所張開的雙手,好像在擁抱世人一樣,然而,阿強知道,這雙手早已變得遙不可及了,這個熟悉的場境,使他不禁默默念道:“除非經過我,否則誰也不能到父那裡去。”

    語言總會帶動思潮,這是關於基督的事,阿強不是沒有興趣,但他在意的,卻不是基督,他曾因一個女孩,參加了幾個月的禮拜,就如現代的愛情一樣,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都全做了,無論是讀經、祈禱,還是告解,但始終無法被接受或承認。

    那段時間,幾乎每個周六,阿強都會與他的“新朋友”聚在一起,無論是派對、運動,還是談論信仰,他們總會熱情地向阿強伸出橄欖枝,邀請他加入“大家庭”。然而,阿強內心總有一絲怪異感,揮之不去。

    某次運動後,大家圍坐在一起,又一次為大家祈禱。在短暫的相互祝福下,阿強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們是怎樣感受到神的存在?如果我從未真正感受過神的存在,這是不是代表我永遠無法成為你們的一員?”朋友們笑着安慰他,告訴他這是個過程,只要打開心靈,神自然會進來。自此之後,阿強知道,這扇門,他永遠也打不開,這段關係,漸漸隱沒在一條又一條的已讀不回之中。

    當然,這世界並不是只有基督這一門的宗教。當時年少無知,阿強曾在大學時期迷戀過所謂的“哲學”,就像某首的歌詞一樣:“有理想嘅文青到某個階段開始變得深奧,簡單嘅字句要有學術字眼先表達到。”

    當然,又再是“曾經”,阿強都認為自己是有理想的文青,但後來的後來,他覺悟了,他並沒有這方面的潛質。但那個“曾經”的阿強,也沉迷過各種哲學用語,甚麼“存在”、“本質”、“生產”,說得頭頭是道,也總能說出一個世界來。

    事實上,他從未真正完整讀過一本哲學書。他的哲學知識大多來自一些小說,像是《蘇菲的世界》。但不知為何,阿強從來沒有對這些書太過認真。他隱約記得“Know thyself”出自柏拉圖或蘇格拉底,但這並不重要。怎樣才算是認識自己?那些文青常常討論的“事物的本質”又是什麼?他有時候也反問自己,為什麼非得要一個“本質”來定義自己?難道我不能是一個無質的東西嗎?他知道,他喜歡的從來不是哲學上的邏輯,而是那個不合常理的世界。

    那時候,阿強常常半夜和朋友們坐在校園的大草地上,看着那些笨笨的野鴨子,嗅着泥土與草兒的味道,大談特談某個人的思想。想到這裡,阿強不禁莞爾道:“太浪費時間了,真的太浪費時間,那不過是掩飾無能的語言遊戲!”但他不知道,那時候,他擁有的,正是現在的他最缺乏的東西。

    大概過了三十分鐘,長期間的訓練,已經根深柢固在阿強的血液之中,透過每首歌之間隱約的停頓,即使故意不去看時鐘,阿強心裡還是有個定數。隨着車潮,他慢慢停在一條斑馬線前,用腳剎按捺住車子的蠢蠢欲動,潮水般的行人不斷來往,他們緩慢的行動影響着車隊的前進,但這是每個駕駛人與行人之間的賭局,也是最不符合大自然的一環,表面上,是汽車忍讓着行人,但實際上……是啊,為甚麼要這樣?

    阿強想着,腳下的剎車,慢慢地鬆動,又收緊。此刻的阿強,這快感來得如此短暫,就像掠過指尖的風一樣。剎車鬆開,世界重新回到那種無法掌控的混亂中,就像佛洛依德所說的口腔期、肛門期,是與世界為一的感覺。但阿強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應該說,從他有認知開始,就失去了這種原始的衝動。剎車鬆開的一刻,阿強感受到短暫的快感,這是他久違的控制感,彷彿一瞬間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這種對於他人生命的掌握,使阿強感到些許不安,但同時,他也享受着這種對於他人生命的短暫佔有。

    非如此不可——阿強也想過,也希望自己有一種原始的衝動,這並不是說,他想成為尼采口中的超人,而是一種推動力,來確定及肯定自己。但由始至終,阿強和托馬斯都不同,始終找不到這樣非如此不可的理解,亦找不到這種神秘的推力。他的推力都是來自外界的,他不斷用自己的生命去作出回應,但愈是回應,他的靈魂便愈來愈虛弱。

    如往常一樣,車子停靠在五十七號的位子上,精準地卡在十時八分,一切都在秩序之內。

    打開家門,聽到孩子的笑聲,阿強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習慣性的微笑,拉起臉皮: “孩子,今天發生了甚麼?”

    李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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