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鶴望天翮

    讀清人書法絕句

    陳懷萱

    不將詞賦學雕龍，遐邇聲聞女界鐘。

    天下興亡匹夫責，守先待後出從容。

    曩日購得錢仲聯先先纂輯《廣清碑傳集》，補嘉興錢氏《碑傳集》以次闕遺，所錄狀志之屬，散見清人別集，其屬徽籍者尤多金天翮之文。天翮，近人也，頗訝其敘事有法，繁簡得體，上追韓柳歐蘇，下挹海峰、惜抱，其所列論，尤見作者器識，實得太史公遺式。後始知各文出金氏所撰《皖志列傳稿》，蓋嘗任安徽通志局編纂。天翮，後名天羽，字松岑，號鶴望。江蘇吳江人。同治十二年出生，秀嶷力學，工詩能文，少有經世之志，不樂帖括，為學使瞿鴻禨所賞，肄業南菁書院。生性邁往，早歲耽王霸學，好擘劍馳馬，才氣踔厲，睥睨同儕。宗長以其人行銳氣剛，俗議不堪，因規之宜稍寬假。乃笑謝之曰：“竊將以有為也，姑托吾志耳。”世變方亟，思有作為，間出上海，與章太炎、鄒容、吳稚暉、蔡元培四君交最密，抵掌論革命。究心兵農河渠，曾督辦太湖水利，三年見事不可為，遽然歸隱。與章氏集四方英俊辦國學會，時李根源、葉恭綽、張一麐等皆寓吳中，學風益盛。鶴望早歲雜縱橫術，涉獵史志，治經專易學、三禮，兼究佛老諸書。講學喜臚列史事成敗，傅會經義，不專為章句音訓，推本器識，極於開物成務之能。然所長實在詩文，有《天放樓詩集》、《天放樓文言》、《天放樓續文言》。為詩界革命後期健將，以詩存其志，不刻意詞藻。光緒乙未有《感事》四律：“東征虛調萬黃金，量見蓬萊水淺深。樽俎思縻蕃館使，烽煙已逼漢城陰。防倭詔勅排閶下，橫海樓船伴釜沈。審敵未精和戰誤，九州鑄錯亦何心。”“大同江上陣雲浮，元菟城邊角更愁。三島旌旂新照日，四陵風雨大防秋。豹韜全負將軍腹，錦被須遮太尉頭。十載經營拚一擲，蟲沙猿鶴散難收。”“秦代長城漢代關，分明眼底舊河山。遷都競獻臨安議，據地難爭督亢還。玉斧從容勞畫渡，黃金歡喜慶平蠻。書生伏闕成何事，天聽方高肉食頑。”“

    禁中頗牧本奇才，修好書成使節還。赤手詡扶殘局住，蒼頭突起異軍來。推枰不管棋中劫，逃席先傾掌上杯。北戒山河自王氣，花枝又傍戰場開。”怨望之深，愛國之殷，情詞無分古今矣。至於其文，太炎謂恢張王霸，意氣駿發，洸洋博麗，為豪傑之文，及老，不屑意於當世，漸趨淡泊。雄文不期於淡，而淡必赴之，亦文德之進云。族弟元憲撰先生行狀，引其說論云：“文也者，身之章。道也者，治之體。治無文不具，身非道不立。言經國戡亂以武，制治以文。禮樂刑政，制治之用，君相有時廢絕，而天下不可一日無制治之具。儒者修習六藝，將守先待後，備天下大用，有王者起，必來取法。”輒舉鄭康成、范仲淹、濂洛關閩、王陽明、顧亭林等古今大儒名臣示諸生，則亦以守先待後自期，其卓特自負者如此。曾應留日學生《江蘇》雜誌之約撰《孽海花》，至首六回而止，後由曾樸續成名作。光緒二十九年著《女界鐘》，提倡女學，人譽為“女界之盧騷”。兀稱“國於天地，必有與立。與立者，國民之謂也，而女子者，國民之母也”，歷言女子之道德、品性、能力、教育方法、權利、參預政治、婚姻進化，謂女子有入學、交友、營業、掌握財產、出入自由、婚姻自由、參政議政等權利。《女界鐘》出版之明年，鑒湖女俠秋瑾渡日留學，予見鶴望以“愛自由者金一”為名撰此書而秋瑾《勉女權歌》有此文詞：“吾輩愛自由，勉勵自由一杯酒。男女平權天賦就，豈甘居牛後。願奮然自拔，一洗從前羞恥垢。若安作同儔，恢復江山勞素手。”然則曾閱此書乎？惟元憲撰行狀不言《女界鐘》，意時人守舊，或不許可。民國初元任江蘇省議員，曾主吳江縣教育局，興辦女學，以教席終其身。嘗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雖微賤，不得位，猶將肩名教之任，延人道於一線，是吾志也。”早習音律繪事，此金氏隸書《禮器碑》字，款識“荒厓先生正。乙亥人日，金天翮。”鈐“鶴望”朱文長方印。為其六十三歲手筆，用筆尖峭，頗得碑字神髓，骨格清朗，不落俗套，當與其性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