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燈的故事
好多年後,艾倫還是喜歡書房角落裡放着的那盞落地燈,燈是圓盤的,光向上直射天花板,然後在屋頂全泄下來。這燈耗電,五個G9的鹵素燈,各四十瓦,雖然是向上打,但落下來的光宛若銀河,星光燦爛。現在鹵素燈因為不節能已被淘汰,新款的燈都換成了清冷的LED,但是艾倫還是獨愛這款老舊的鹵素落地燈,十足的熱度。燈杆的油漆都有些斑駁了,電鍍的位置也有鏽點,但他還是莫名鍾愛,不願捨棄。
一天中午,艾倫從公司回家取文件,正巧妻子文欣要帶兒子去衛生中心做保健,艾倫便載了他們一道出門。半路時想起還有一份檔案忘記拿,遂將車泊在路邊的停車位上,準備穿過水塘步行回家。澳門總是塞車,車道太多單行線了,往往一點點的距離都要兜一個大圈,還不如走兩步靠譜。
雖午後陽光灼熱,但秋後的南方也會有些涼意,比如這風是涼的。不過,艾倫還是走出汗來,因急促而有些喘息,他便慢了下來。就在那一瞬,艾倫看到那個男人站在水塘一角的樹蔭下,斑斑駁駁的陽光散落下來,他面色依然蒼白,大片大片的白斑佈滿了整張臉龐。和以前不同的是,那個男人不再挺拔,身形佝僂,站立得有些顫顫巍巍。直至那個她跑過來,撐開傘,扶着他,一起立着。
是安,在這座小城裡很多年沒有見的安。看上去,她有些老意了。
初見安時,艾倫還是剛進公司的培訓生,安是他的Mentor。他們同在燈組,做的是關於燈的外貿生意。安帶他去跑供應商,談價格、簽合同、出貨和跟單,教會他整個工作流程。艾倫還記得安和他說讓供應商降價等心理戰術,但安看上去漫不經心,手指塗得鮮紅,艾倫感覺跟這個女人學不到甚麼東西。直到看到她站在電鍍線前,一個個池子掐着碼錶算時間的時候,艾倫才知道她並不簡單。每個Mentor並不一定會傾囊相授,因為經驗都是以成長作為成本的,就算Mentor事無鉅細件件交代,也需要那個Trainee能接受得了啊。這是她後來笑着對艾倫說過的:“教你,是因為孺子可教。”
那盞落地燈就是安帶艾倫跟的第一個作品。從設計圖到工廠大量生產,她對設計美學的把握,對成本品質的管控,對客戶心理的拿捏,這些都讓艾倫沉淪。但這樣的沉淪是艾倫沒有想到的,學生時代的艾倫喜歡的都是甜美小女孩,那種嬌滴滴的依賴感,比如現妻文欣。安不一樣,幹練獨立,說一不二,兩種不一樣的美,而安是知性成熟,還能帶動對方的熱情。艾倫喜歡她的牽引,還有每一次的高潮。在她那裡,艾倫是一無所知的探索者、一往無前的勇士。
可是艾倫除了愛她,還想擁有她。安點了一支煙,同時打開落地燈,光芒萬丈,如銀河一瀉千里,還記得她說:“不要多想。你的世界和我不一樣。我要結婚了,你不知道嗎?你走吧。”艾倫有些困惑,明明剛剛還帶了同學來她家一起打牌,送走同學之前,他們還在偷問二人的關係。只剩兩人時,她又彷彿在擺明立場,劃清關係。
艾倫還想努力,直到他看到那個男人,那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冷冷地坐在車裡,她嬌媚地笑,而那個男人只是攬了攬她的肩。再後來,她離開了公司,真的結婚去了。那個男人很有錢,有很多女人,但白化病會遺傳。安為他生了一個沒有白化病的女兒之後,那個男人就娶了她。“艾倫,每個人的人生都要計算成本。而我只是想Cost少一點,Profit大一點。愛你和愛他都一樣。而等你長大,沉沒成本大了些。”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的話。
午後水塘的陽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艾倫一扭頭,刺眼得眼淚都要出來。他向她點頭微笑,疾步向前。面色蒼白的男人問:“認識他?”安應答:“以前公司的Trainee,好久沒見了。”
塵 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