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的緣份

    三歲的兒子興奮地在輸送帶旁等着行李出現。他望着每一個從閘門出來的行李箱喃喃自語。“不是這個藍色的，是黑色的。”“不是這個白色的，是黑色的。”“不是這個紅色的，是黑色的。”望着如斯可愛的他，我忍不住拿出手機錄起影片。

    “是這個黑色的。”他邊說邊伸手，想把行李箱從正在移動的輸送帶上拉下來。三歲的他，有一點力量，但未有足夠的力量。李行箱被拉動了，正往他身上壓下去。我立刻放下電話，想伸手救他。我跟他有點距離，來不及了。就在這時，有一雙纖細、白皙的手幫兒子扶起了行李箱。

    我吐了一口氣，抬頭望。伸出手救我兒子的人，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性，長頭髮，髮尾有點鬈曲，穿着時下流行的杏色上衣及杏色寬身長褲。

    她的第一反應是蹲下來，關心我的兒子有沒有受傷。兒子因為受驚大哭起來。女生主動抱住我的兒子，兒子不太親人，但此刻的他沒半點抗拒，甚至伸出小小的雙手，抱住了眼前的姐姐。

    我也蹲下來，想做點甚麼，想講點甚麼……然，我找不出可以打斷這畫面的縫隙，找不出可以打斷這看似母慈子愛的畫面縫隙。

    很快，兒子停止哭泣了。畢竟，他着實沒有受傷。但女生未有即時站起來，而是細心察看他的額頭、手、腳，想看清楚他是否真的沒有受傷。檢查完後，再跟我的兒子多說了幾句安慰話，才站起來。

    我倆對望時，她立刻意識到我的尷尬，說︰“不好意思，我是否做得過火了，我只是很喜歡小朋友而已。”

    我立刻搖搖手，說︰“沒有啦，感謝你救了我兒子。”她有點腼腆地待了兩秒，然後說︰“那我先走了。”女生轉身後，我的兒子上前牽着她的手。兒子的個性相當怕生，我未見過他主動牽起陌生人的手。我站在原地驚訝中，女生回頭，有點尷尬地望着我。

    我立刻回過神來，主動問︰“你是一個人來旅行嗎？”因為停留在行李輸送帶區域的人，就只有我們三個。

    她點點頭。

    “兒子好像很喜歡你，要一起走出機場嗎？”我探問。

    她也點點頭。

    沿路，我知道她的酒店在西屯區，再追問，原來我們住同一間酒店！多麼神奇的緣份！

    於是，我們一起上了計程車。我坐在前座，她和兒子在後座。兒子好奇地望向窗外，問為何這裡的警車跟澳門的不一樣，女生耐心地解釋︰“因為我們來了台中，台灣很多事物都跟澳門不一樣。不單是警車，救護車也不一樣，巴士也不一樣，澳門沒有捷運……”

    在她跟兒子聊天期間，我得知她也是來自澳門，也是來台中玩。我好奇的是，她為何獨自一人來台中？如果她是十八或二十二歲，背着大背包，我尚能理解那顆年輕的闖蕩心。但目測，她三十歲出頭，理應有家庭，也應有一個跟我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在腦海中有很多猜想，很多答案。

    在前枱登記入住時，發現我們住在同一樓層，而且是隔壁房。哪來的緣份？不！一定不是緣份，一定是她早就在澳門某個場合認識了我，看上了我俊美的臉龐，然後密謀了今次的相遇與緣份！我望着電梯裡的鏡子，非常肯定答案就是這樣！

    她來到了五○六號房間的門口，我走前兩步，站在五○七號房間的門前。兒子仍緊牽她的手，不想放手。我蹲下來，跟兒子說︰“姐姐就住在旁邊，不用太想念啦。”

    她蹲下來︰“對呀，我就住在旁邊，你想我的時候就向着牆壁大喊崎斯姐姐，我就會立刻走到你的房門前。”

    她抬頭望我，又帶着尷尬地問：“不好意思，我是否又做多了，我只是純粹很喜歡小孩子。”

    我又立刻搖搖說不會不會。的確，誰會介意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自己的房門口呢。

    我牽着兒子走到自己的房門前，她用房卡對準門鎖，發出了咇的一聲。我側頭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多了望她一眼。

    酒店附設早餐。隔天早上，我拖着兒子到餐廳時，又遇見崎斯。兒子說要跟崎斯一起食早餐，於是我們坐到一枱了。像一家人似的。

    我問崎斯今天的行程，她搖搖頭說未決定。我很驚訝，很隨性的一個女生。她反問我們今天會去哪。我答︰后豐鐵馬道。一個騎單車的地方。

    我沒敢問出口的話，兒子代勞了。兒子問崎斯要否一起去。崎斯猶豫。於是我也開口邀請。她對着兒子點頭說好。

    來到租車店，這裡有各式各樣的單車。有平常見的單人車，雙人車，也有我沒見過的三人車！前後兩個位是大人坐的，中間坐幼兒。我望着那輛三人單車，秒速就下定決心了。反正事情已經變得很奇怪，就奇怪下去吧。

    我們坐在了三人單車上，就像一家人似的。

    后豐鐵馬道沿途或綠色成蔭，或鐵橋溪水，或涼風隧道，風光不絕。我們不時下車打卡，不時嬉笑打鬧。大家都感到很輕鬆愉快。回程時，兒子坐在單車上睡着了，我和崎斯都為此大笑起來。我在前座，迎着風說︰“以前未有兒子時，我和太太只會去商場逛街、到夜市擁擠。有兒子後，我才發現台灣有如此多戶外的自然美景。我真的很喜歡大自然。”

    “我也是，以前跟老公來台灣時，我的目的地就是康是美、屈臣氏，我一直以為自己怕熱怕曬，不會喜歡大自然。但這裡真的很舒服耶！”

    我因為她說老公二字而分神了，單車突然不穩，睡着了的兒子差點跌下來。又幸好崎斯立刻攔住他。

    崎斯把手伸長，抱住了我的腰，她說這姿態可保護中間的兒子。我沒管着兒子，只感到作為男性的我，下身有點微熱。

    這點微熱，到黃昏還車時還未退去，到酒店大堂時還未退去。直到大家各自在房門前道別，心頭才一涼。打開房門，我咕嚕喝了一整瓶水。微溫，才真正降下來。

    踩車一整天，累透。但哄兒子入睡的任務如舊等待着我。我們讀過故事書，我為他蓋好被子。兒子瞪大眼睛望着我，把手指頭放入口中。關於睡前戒吃手這件事，我用盡方法了，始終無果。這晚，我很累，唯有用簡單直接粗暴的方法，我緊握他的前臂，不讓他把手放入口。他大哭，大叫。大哭，大叫。

    幾分鐘後，傳來叩門聲。慘了，要被同層的住客投訴了。打開門，是崎斯，她穿着全白的睡裙。她問怎麼了，我簡單述說了。崎斯問能否進來，我說可以。她坐在床上，溫柔地哄着兒子，跟他說為何不能吃手。

    崎斯緊握着兒子的手，掃着他的背，想哄他入睡。起初，崎斯是坐在床緣，然後半躺着，然後蓋上被子，抱着兒子。兒子向我伸手，說也要爸爸陪着入睡。我猶豫，崎斯點頭。

    我也鑽着了被窩，床不寬敞，三人必須緊貼着。涼下來的下身，又熾熱起來。

    兒子終於入睡了，而崎斯，也入睡了。我思考了一會，想，要否睡到地上。但男性的基因讓我伸出了手，抱住了崎斯的腰；男性的基因，也讓我偷望崎斯的睡衣領口，領口露出了深長的乳溝；理智的基因告訴我，臨界點，到這裡就該停了。

    隔天，我比她早起，我收起在她腰間的手，便下床了。

    我到了酒店九樓的公共空間，坐在藤椅上冥想。台中清晨的陽光，很舒服。我望着天空，想，我真的清楚我在做甚麼嗎？來不及回神，我、兒子和崎斯已身處威爾森農場，兒子溫柔地向兔子遞出胡蘿蔔，梅花鹿衝過來搶食，嚇得兒子哭着奔跑逃命。我和崎斯則笑得彎腰。

    下午，我們去了高美濕地。兒子高興地在濕地裡堆泥沙。我蹲下來對他說︰“你拿一把泥，靜靜地走到崎斯姐姐身後，把泥抹在崎斯姐姐的腳上。”於是，兒子拿起了兩手泥巴，向着崎斯的方向一邊奔過去，一邊大喊：“我靜靜地走過來呀！”

    我笑着糾正︰“靜靜地的意思是不作聲，你現在大喊了就不是靜靜地。”

    兒子沒有理會我，失控地笑着向崎斯的方向狂奔。崎斯也立刻拔腿逃命，“我穿着白色裙呀，不要！”

    就這像，我們互相追逐，互相拋砸泥巴。直至大家都累透，直至天空展現出火紅色。高美濕地，能看到台灣最美的日落。我們坐在一根枯木上，靜靜地欣賞眼前的夢幻。此刻，崎斯牽起了我的手，我也回應了。十指，緊扣。

    那一晚，精力耗盡的兒子，瞬間便入睡了。而我，則在酒店的落地玻璃前，除下崎斯的衣服。

    一陣浪漫溫柔與激情後，我倆也精疲力盡。我抱着床上的她坦言︰“我和太太性生活不協調。她不想要，我想要。我們曾吵鬧，曾冷戰，也因此問題，去過很多次心理治療。事情，也沒有多少進展。”

    崎斯伏在我的懷裡，“其實，我跟老公也因性生活鬧得不可開交。我不想要，是因為我覺得老公好像只把我當洩慾工具，沒有把性這件事，當成是婚姻的昇華。”

    “好難懂。”

    “就是感覺不到他愛我。”

    那一晚，我們就這個話題詳談了很久。

    隔天，我們到了紙箱王創意園區，兒子在紙箱火車裡興奮地大叫。

    隔天晚上，我和她在酒店房的書桌上溫柔與激情。

    那一晚，我們也各自講述了自己對於性的看法。

    下一天，我們到了木育森林。那裡全是木製的遊樂設施，也在場內提供了許多關於環保的資訊。我覺得很好耶，台灣在環保方面實在做得很好。晚上，我和崎斯在酒店的浴缸裡鴛鴦戲水。在充滿泡泡的溫水裡，我們談了許多對夫妻間性生活的看法。

    五日四夜的台中之旅，終於結束。回到澳門後，崎斯在機場的行李輸送帶旁緊抱着我，說︰“老公，謝謝你為我安排了如此特別的一趟旅行。”

    兒子抬頭問我︰“爸B，我現在可以不用把媽媽叫作崎斯姐姐了嗎？”

    “可以了。”我答。

    對，這是一場遊戲。我和太太（崎斯）性生活不協調多年，在旅行前，我們也因為這件事吵鬧起來。我們都不想毀掉旅行，也希望尋回初相識的感覺。於是決定在旅行期間裝作陌生人。

    事情，也着實往美滿的方向演出。在多次傾談中，我們終於意識到大家在性方面的阻礙與問題。在多次的歡愉裡，也尋回了十四年前，初相識時的激情。

    簡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