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美好西瓜

    近年，澳門引進了上世紀在上海郊縣培育的優質8424西瓜，碧綠個大、脆嫩爽甜，不由得想起兒時的夏天在上海吃西瓜的趣事。

    上世紀七十年代，輕工業、紡織業、鋼鐵廠是上海的龍頭產業，但關乎市民大多數日用商品卻要憑票購買。小到一盒火柴、一枚香皂、一塊豆腐；大到每月吃的米、麵、油等，唯有水果不用票。但是水果店因缺乏水果貨源無奈只好“不務正業”，長年售賣着的是香皂、牙刷、厠紙、香煙、牙膏，還提供公用電話服務。當年家的弄堂口就是一家規模不小的國營水果店，貨架設計可是高大上，亮燦燦的大鏡子直到天花板，映出翠綠的水果木架層層疊疊。然而，本該放水果的架子上卻總有大半年是空着的，其實只要有一丁點的紅紅綠綠的水果上架，立馬就會生輝盎然。但是在那個難得有水果的年代，就是有水果也通常放不到半天就銷售一空了，除了牆角一筐乏人問津的甘蔗。水果店大多數時間都在唱“空城計”，“零水果”是常態。店裏四、五個年青力壯的店員整天要麽嘻哈打鬧，要麽蔫頭耷腦地打盹。

    那年月，想要買水果，還真得花點工夫、有點門道才行。首先要打聽到水果什麽時候來，然後要設法知道來的是什麽水果。印象中，總有鄰居大媽成天觀望着水果店的一舉一動，像探子般盯梢着，一有水果到貨的消息，便會在弄堂裏奔走相告。常常是還沒見到水果的影子呢，僅憑口口相傳“今天有水果”的消息，各家各戶就會派人去水果店門前排隊。有時排隊也會排到一哄而散的地步，那就是大媽的消息有誤，來了一車不招人喜歡的甘蔗。說到賣甘蔗，上海的售賣方法絕對讓其他地方的人看不懂，先挑出一些半爛半斷的稱之爲“斷命”的甘蔗，切掉爛的或蛀蟲的部分，將剩下的部分仔細地削好皮分割成兩部分出售，一部分是把硬的節節斬出來，放在紙袋裏，只要兩分錢一包，這種又硬又沒有什麽水分，通常是口袋裏沒什麽錢的小孩子才會光顧；而一段段去除了硬節的白嫩部分，就要五分錢一包。大概只有這樣處理才能挽回店裏切掉爛的部分的損失吧，也展示了上海人精明節儉的本色。

    夏天的西瓜是大家最渴望的熱門水果，但是到來什麽水果，是否大家最喜愛的優質西瓜，這可說不準。有時候，會毫無徵兆地突然駛來一卡車西瓜，水果店門前瞬間就能排起一列百米長隊，暑假中最空閑的孩子就組成了排隊大軍。那幾個店員小伙也立馬有了精神，拉一拉筋絡、踢幾下腿又再扭一扭腰，然後就挽起袖子，帶上圍裙，合力把一筐一筐西瓜搬抬進店，一下子就把店裏的玻璃架子裝滿了，在鏡子的反射下，水果店這才有了難得的生氣而琳琅滿目起來。那個年代，想要吃個西瓜可沒那麽容易。

    過磅、點算、記錄、簽收，大卡車卸完西瓜開走了，隊伍已在火熱的太陽下排隊大半個小時了，翹首的人群開始了騷動。此時店員小伙子拿起大喇叭喊：有病歷卡的上來！那就是指家裏有發燒病人的，可以憑當天就診的病歷卡不用排隊優先購買。在那個年代，大家一致認爲西瓜是降火之果，讓發燒的病人或家屬免排隊買西瓜在上海是多年約定成俗的社會共識，大家通常會毫無怨言，立馬讓開一條道讓他們優先購買，等他們買好了，剩下的就是排着隊的人開始買了。當年有黝黑和平瓜，也有青綠的解放瓜，直到八十年代初期，才出現新品：脆嫩爽甜的8424西瓜。

    當年要想吃到好西瓜，還有一個奇特的辦法，就是去售賣留種的西瓜店排隊，大家各自帶一把勺子準備“堂吃”西瓜，那些就是如同8428名牌的優質西瓜，不但個子大顔色亮麗，而且又紅又甜且水分充足，由於質量好需要留種再種，所以只准堂吃，不准外賣。大家通常會買半個西瓜，坐在店裏專門設計的百葉門桌面旁，一邊吃一邊把西瓜籽吐入百葉枱面的空槽內。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十分喜歡這種吃也痛快、吐也痛快、從頭到腳的冰涼酣暢。大家不顧儀態，大啃特啃。小孩子大快朵頤之後，幾乎沒有幾個身上的衣服是乾的，帶着胸前一片西瓜紅滿足地捧着脹滿的肚子回家。有不少眼闊肚窄吃不完的，那就得把西瓜塊去籽後打包，給店員檢查過沒有帶走西瓜籽才可放行。通常天氣炎熱，還沒有冰鎮過的西瓜，是經不起路途上的折騰，拿到家已經變成水了，所以大家去吃留種瓜前是絕對不吃飯不喝水的。但是，這種優質西瓜也不是天天有的，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價格當然也會貴一些，一個暑假能夠吃到兩次也算很幸福圓滿了。

    經歷過這樣的年代，現在再見到澳門上市的8424西瓜，彷彿是遇見久違的親人，倍感親切，總要上前摸一摸、拍一拍，抱起一個，兒時的幸福感又瞬間湧來。儘管在旁的家人總嫌個太大吃不完，殊不知這就是兒時開心暑假的一個幸福情結啊，這種吃不夠的遺憾絕對需要一生去彌補。

    雙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