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封

    一場連綿的雨過後，氣溫驟降，炎酷的夏天結束了。

    澳門人總是不會辨別秋天的到來。這裡沒有春芽，沒有夏蟬，沒有冬雪，大概看到大家普遍穿上了一件薄外套，才會驚覺秋天到了。

    開在角落裏的郵局，迎來了它的一位老顧客。這個時代，人們不可能再用書信來溝通，來維繫感情的了。但這位穿着駝色大衣的年輕人，卻一直是郵局的死忠，每月一次，風雨無阻。

    來的次數太多了，何靜靜已經忘記了自己初來乍到的時候，是多麼的拘謹，多麼的另類。

    一個月寄一封信，太自然了，依時依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就像一日三餐，就像四季更迭。

    年輕人的感情總是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無理取鬧。就像現在你要何靜靜解釋，她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這麼多年，她甚至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根本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是這麼長情的人。

    也許是喜歡她潔白的襯衫，喜歡她來去如風的樣子，喜歡她拉小提琴時的專注，喜歡她在自己的領域裏發光發熱。總之，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或許只是因為這個人太美了，就像一顆明亮的恆星，被無數星球包圍着。但用何靜靜的身份，她是絕對說不出這樣一句話的。

    她們是好朋友，一直都是好朋友。

    幾年前，這個人參加了一個讀書會，她便悄悄加入，像個陌生人那樣與她交流。她一早知道這個人的閱讀喜好，這個人的地址，這個人的行蹤，還要裝模作樣地套近乎。

    何靜靜決定以寫信交流讀書心得為開始。她說自己不喜歡上網，她說網上亂七八糟，她也從來不在這個人面前打開手機。於是，這個人也給她回信，保持一月一信的頻率。後來，她們從天南聊到地北，從生活瑣事聊到遙遠未來的夢想。

    在那段寄信的靜謐時光裡，何靜靜沉醉在自己構築的、患得患失的歡宴裡。暗戀，苦戀，求而不得。如同一朵盛開在心底的花朵，卻無法向世界綻放。這一切，她都默默感受着。

    她在讀書會暗暗凝視這個人，心馳神往。這個人的每個微笑、每個眼神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裡。這個人照亮了何靜靜的生命，一年又一年。

    上個月，她終於忍不住在信中寫道，自己很喜歡她，卻收到了這個人的道歉，說自己已經有了愛人。

    她當然知道，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她的手裏正拿着這個人的喜帖。燙金的字跡似乎有一種溫度，讓她的手心熱乎乎的。

    她想過爭取，畢竟，她不會發自內心地祝她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那樣太不應該，太虛偽，太諷刺了。

    每當她想像這個人與他人相依偎，她的心便如同被刀割開，劇痛無比。她無法掩飾自己的情感，笑着祝福她幸福，又無法抑制那份嫉妒和無奈。她怎可能祈求這個人得到幸福，而那幸福與她無關？

    但最終，膽小鬼還是及時趕到，混在人群中，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陽光穿過葉間的縫隙，灑落在她身上，她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即使愛意無法開花結果，即使愛意無法開花結果……她反覆在心裡想着，每一份真摯的情感都會在宇宙中找到它該屬於的位置。

    何靜靜離開了婚禮現場，在路燈下站了很久，直到天黑，直到星星出來。她想：這是最後一封信了。

    “春天的愛情故事，是枝頭嫩芽的收穫。夏天的愛情，是井裏冰凉的西瓜。秋天的愛情是淡淡的麥香。冬天的愛情，是飄落的雪花。”

    她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文藝小丑，做着這個人最體面的朋友。

    “——新婚快樂！何靜靜賀。”

    她明白，她們再也不能做朋友了。

    不戰而敗，是對膽小鬼的懲罰。

    曼    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