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初白慎行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詞臣竿木釣烟波，湖海歸來荷笠蓑。

    宦轍悔餘天欲雪，牽人文網爾何多。

    查初白，名慎行，字悔餘，居初白庵，乃以為號，一號他山。工詩，與宋荔裳、施愚山、王漁洋、趙秋谷、朱竹垞稱“國朝六家”，緣自乾隆時劉執玉裒輯六家為一集，以初白為殿。順治七年生，康熙丙寅始授權相明珠令子讀，往還唱酬者，若宋牧仲、梁藥亭、趙秋谷、湯西厓、萬季野、朱竹垞皆一時英俊。癸酉舉京兆，雖未通籍，以詩名動禁中。壬午，聖駕東巡，獻詩行在，稱旨，隨入京，召直南書房，其明年特旨賜進士出身，年五十四矣。改庶常，甫四月，授編修，仍直南齋，可見聖眷之隆。然疏落一往，不委曲周旋同事，康熙五十二年休致，葛巾野褐，徜徉湖山，當事希得一見。有《敬業堂集》四十八卷。清初海寧查氏一門迭攖文禍，初白亦曾瀕死，遭際之奇，時人少有。先是，順康時族叔查伊璜涉莊氏私史案，一族皆驚，賴吳六奇力保得釋。康熙己巳，初白涉趙秋谷、洪昉思國喪觀劇案，同罣吏議，遂出都。雍正五年，年已七十八，弟嗣庭以悖言死詔獄，戮屍梟示，查氏一門被逮，弟嗣瑮從寬免死，流三千里。初白久居林下，然以家長失教，抵京繫獄，凡一百五十日，憲帝以籍嗣庭家得初白詩集，覽其紀恩諸作，謂“查某忠愛拳拳，故一飯不忘君也。”初白乃獲釋，頹齡患難，遽卒。最工為詩，王漁洋謂黃梨洲以初白比之劍南，“余謂以近體論，劍南奇創之才，夏重或遜其雄，夏重綿至之思，劍南亦未之過，當與古人爭勝毫釐。若五七言古體，夏重麗藻絡繹，宮商抗墜，往往有陳後山、元遺山之風。”又補注蘇詩，搜羅甚富，時稱善本，足見其能。漁洋明麗博雅，執詩壇牛角，初白為漁洋詩弟子，顧足以代興矣。初名嗣璉，字夏重，後改今名。《敬業堂集》卷十一《竿木集》小序：“飲酒得罪，古亦有之。好事生風，旁加指斥。其擊而去之者，意雖不在蘇子美，而子美亦不免焉。禪家有云， ‘竿木隨身，逢塲作戲’ ，聊用自解云爾，非以解客嘲也。”詩為己巳十月作，蓋涉國喪觀劇一案。其首即為《送趙秋谷宮坊罷官歸益都四首》，其二云：“竿木逢場一笑成，酒徒作計太憨生。荊高市上重相見，搖手休呼舊姓名。”題下原注：“時秋谷與余同被吏議”。以荊軻、高漸離日飲於燕市喻與秋谷交契，竿木逢場成禍，末句變名之意甚明。又有《次韻酬唐實君喜余入都之作》：“吹得楊花作雪飛，帝城春事已全非。桐經爨後孤絃絕，鐵化魚來尺素稀。東閣何期今再到，故人長恐見無幾。白頭賸爾如新在，縞帶猶堪博紵衣。”癸酉正月至三月所作，而是年北闈得雋，可知變名應試，此詩為進京有感而作。唐氏原詩有“飲酒人非攻子美，改名君非學劉幾”之句，可與己巳前事互證，則初白改名慎行，必在己巳十月之後，癸酉八月之前。字悔餘，與慎行相應，顧知必在改名之後。初白書跡少見，此其行書自作七言絕句，款識“書為乾鐘禪兄。查慎行。”其詩曰：“論谷量松不計株，參天一片翠糢糊。明朝五老峯頭望，又作蒼雲貼地鋪。”原題《晚至萬松坪二首》，此為其一，見《敬業堂集》卷十五《湓城集》，壬申正月至七月作，皆匡廬紀遊詩，集內多見禪門姓字，疑此作為當時書贈釋氏者。沈廷芳撰行狀，云其名“年四十始更焉”，意謂觀劇一案之後，非實指。此書署名慎行，鈐印“慎行之章”、“夏重”，可見改名時年四十三。早歲與楊晚研、陳香泉輩論書，筆致雅飭，此作視漁洋、竹垞實無愧色。其人恬淡，重名節，謝恩賜鮮魚詩有“笠簷蓑袂平生夢，臣本烟波一釣徒”之句，宮廷傳誦，太子舉以示近臣，乃聖祖口諭亦以烟波釣徒呼之。少日受業於黃梨洲，深於《易》。平生蕭然夷然而終免於禍，當早有悟入。蹇卦，《彖》曰：“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象》曰：“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證諸全謝山撰《翰林院編修初白查先生墓表》，是“先生之掉首於要津者，乃其脫身於奇禍也。詩人云乎哉！”見解燭照，誠可謂知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