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賊黃鶯儆惡鋤奸    怪俠屠龍洗心革面

    令狐昭

    《女飛賊黃鶯》被羅斌移植到香港後，頓時成為最流行的偵探俠盜小說。作者鄭小平精於揣摩大眾心理，擅寫奇情鬥智，在上海名重一時。港版黃鶯故事更加曲折離奇，畫面感更強，其機關武器，尤其引人入勝。主角黃鶯名殷鳳，武功高強，與兩位女助手現身罪惡城，一邊儆惡鋤奸，為民請命，一邊以上海場景作為象徵一切過去生活方式的符號，撫慰南下同胞的鄉愁。女俠盜智勇雙全，剛柔並濟，難怪能叱吒兩個時代，風靡兩座都市。首部改編電影是陳煥文執導的國語片《白花蛇》（一九五四年），由于占元的千金于素秋扮演黃鶯；後有吳回導演、楚原編劇的粵語片《勾魂使者》（一九五六年）面世，由新人夏萍①擔綱。當時香港的偵探片還未成氣候，因而黃鶯片的反響有限；秦劍執導的光藝電影《九九九命案》（一九五六年）大熱後，奇案片和奇情片才逐漸進入粵語片主流市場。

    通俗小說的普及與奇案片的流行，無疑為女俠盜電影的萌芽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可是要孕育出一種類型電影，亦需要有優質的種子。于素秋外號“十三桿槍”，身手非凡，而且天生明艷亮麗，身材高，英氣逼人，宛如小說裡的黃鶯一躍而出。這位京劇刀馬旦抵港演出國語片《宏碧緣》（一九四九年）後，便落地生根，成了國粵語片雙棲的武俠女星；一九六〇年粵語武俠片勃興，從此全情投入其中，有時也演武場多的粵劇電影。其實自一九五七年下半年起，她有兩年多沒拍電影，一復出便在《女俠盜黃鶯大破古廟怪屍案》（一九五九年）和《女俠黃鶯擒兇記》（一九五九年）再作馮婦，跟上海影壇“女泰山”鄔麗珠以及黃家班的任燕破天荒聯手。資深導演任彭年有意讓三位獨當一面的北方俠女組成鑽石三角，無形中促使上海女俠片、黃飛鴻片、黃鶯小說三大潮流文化合流。幾位外省女星一同主演粵語片，本來就前所未見，不過原著故事在上海發生，一切豈非順理成章？

    由於兩部新型武俠打鬥片大收旺場，邵氏立即跟風攝製《女飛俠黃鶯》（一九六〇年），由中聯骨幹王鏗操刀，歐嘉慧主演，可惜拍了一部便沒有下文。反觀于素秋接續拍了六部，任彭年、胡鵬、王風各自導演了兩部。胡鵬的《公寓謀殺案》（一九六〇年）常出現黃鶯以寡敵眾的高難度肉搏鏡頭，群鬥人物隨手舉起橋凳作武器，再現了黃飛鴻片的實戰模式。該片以武取勝，但文戲較弱，任彭年有見及此，馬上邀得著名編劇程剛，為《秘密三女探》（一九六〇年）和《巧破鑽石案》（一九六〇年）提升劇力；黃鶯在破案過程中屢屢展現智慧、身手以及與好姐妹的默契，把男性警察比了下去，充分反映女性如何在社會中轉型。過去程剛和王鏗曾經合力為中聯締造女性主義傑作《牆》（一九五六年），之後為了適應時代要求，才不約而同地讓男女平等的初衷偵探片化、驚悚片化和武俠片化。微妙在於，這種以武力和團隊精神來彰顯女性意識抬頭的三女俠格局②，跟同期莫康時在《三女性》（一九六〇年）探討婦女在家庭和社會的地位、角色、心態，相映成趣。

    正當黃鶯片伴隨峨嵋武俠片旭日東升之際，黃飛鴻片已步向夕陽③；就連黃家班的編劇王風也自尋出路當導演，胡鵬豈能不思變求變、創造機遇？其時胡鵬和良鳴聯導了《怪俠赤屠龍》（一九六〇年）、《天山雙狐鬥屠龍》（一九六〇年）和《屠龍女三鬥粉金剛》（一九六〇年），賣點是“翻生黃飛鴻”大戰“女飛賊黃鶯”。正氣凜然的關德興一反常態演大魔頭，幸而最終接受感化，洗心革面。故事沒有聚焦武林正道的反蒙復漢大任，而是出人意表地由一對夫婦的家庭糾紛展開，迅速演化為三派爭端；其間于素秋中了丈夫毒掌，頭髮變白，容顏變老，要飲毒酒回復青春，人物設定似受峨嵋影片《白髮魔女傳》（一九五九年）所影響，一些神怪情節更是黃飛鴻片所未見。事後看來，這個電影三部曲乃胡鵬片風大變之作——包括宏觀背景由民間傳奇變歷史傳奇，主角形象由聖人變惡人，性別主體由雄變雌；如此劇變，確實跟粵語武俠片的轉型與發展同步。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三十一）

    註釋：

    ① 夏萍直到峨嵋影片《江湖三女俠》（一九六〇年）才俠氣初現，夥拍在《公寓謀殺案》裡演鄔雅的梅蘭。

    ② 黃鶯片的三女俠格局似乎影響了李化的《江湖三女俠》、任彭年的《關東三女俠》（一九六一年）和《崑崙三女俠夜盜香魂帕》（一九六一年）等影片的選材。

    ③ 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〇年，黃飛鴻片僅五部，峨嵋武俠片和黃鶯片分別有十二部和八部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