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橋
早上九點,穿梭於灣仔地鐵站到灣仔政府大樓的行人天橋上,感受到洶湧的人流。密密麻麻,來去匆匆,不眠不息。車聲、腳步聲、鳥叫聲,似乎都以兩倍速播放着。
下班,傍晚時分,天氣悶熱潮濕,烏雲籠罩。天橋上,推銷員、傳教士、賣藝人、上班族,在此交會。這是為數不多的、我不用為準時到達某個地點而路過此天橋,心情和頭腦略為放鬆。半路,一位身穿紅色Polo衫的年輕男子勾起我的興致。耳邊傳來:“只需畫個愛心來支持……”我本已低頭快步離去,卻鬼使神差地回頭詢問細節。畢竟,這次不是免費試用護膚品,也不是買樓買保險,我的錢包應該是安全的。原來,這是一項為居住在“劏房”的十八歲以下孩童畫愛心的活動,同時寫下鼓勵的話語,給予他們關懷與支持。
站在天橋上,環顧四周。車流與霓虹點綴着街道,兩旁是破舊又重新翻修的樓宇。鐵欄陽台上掛着各式衣服和凋零的植物,還有麥當勞、咖啡室、專門提供鐘點房的小旅館和成人玩具店。城市華麗,侷促,繁盛,殘破。
“劏房”不曾走進過我的生活,僅有的認知來自於YouTube影片。前輩說,從前住在深水埗“劏房”的大多是遠道而來、在香港謀生的內地女性。然而,如今來港的內地人多為研究生或專業人才,大多是富家子女或事業有成之人,鮮少有人關注“劏房”住戶的處境。普查結果顯示,二○二一年居住在“劏房”的住戶數目約為十萬七千戶,平均每戶兩人,住戶每月收入中位數約為一萬五千元。在高昂的房價阻力之下,這一方狹小的天地,成了無數勞工階層唯一的棲身之所。
不過,近年來,政府愈發重視“劏房”問題,特別是關注居住在“劏房”的兒童,推出了一系列的援助計劃,如“友伴同行:劏房家庭照顧者及學童學習支援計劃”、社區客廳等。
我提筆畫下一個愛心,並寫道:“一切終將過去。”我想,住在閉塞狹窄空間裡的人,受困於環境,身心受到束縛,難免會產生悲觀情緒,但人總要懷抱希望。“學業進步”、“身體健康”之類的話語太過空泛,而“一切終將過去”是一句有慰藉作用的真言。這也是對我自己說的話。
在下雨。幸而,這條全港數一數二繁忙的天橋有瓦遮頭。人群的氣息與節奏帶來起伏與脈動,與我內心的迷惘和沉淪相呼應。那是一種矛盾而凌亂的虛空,需要純粹來填滿。我曾無數次路過這條天橋,並非總是倉促趕時間,卻習慣性地無視甚至迴避人群,因而錯過了許多事,也錯過了透過別人看清自己的機會。
下天橋,人群聚集在橙色垃圾桶旁抽煙。清涼的雨點淋濕了皮膚,讓人快慰。
曜 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