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妝濃抹總相宜
在攝影世界,黑白和彩色各司其職。歷史上無數經典相片,都把斑爛色彩從瞬間抽離,從而令光影、質感、線條和構圖等元素更加突出,營造出一種將時間凝固的感覺。摘下黑白攝影的藝術濾鏡,眼前呈現的五顏六色,迅即將事物本色還原,展現真實而可觸碰的一面,拉近幻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豐富人類對生活的感受和體驗。
某程度上,黑白和彩色攝影的爭論,跟柯達彩色底片面世,繼而受到商業攝影師青睞有一定關係。當消費文化影響經濟活動和時尚潮流,長期純粹以藝術角度思考攝影之士,一時之間難免對新事物有所抗拒。他們以藝術之名,在攝影世界“開宗立派”,審美觀長期習慣了黑白,彩色攝影就有如異類,排斥的理由更可以五花八門。譬如有美國“最偉大攝影家”之稱的華克 · 艾文斯(Walker Evans),在一九六九年就曾經猛烈批評彩色攝影:“彩色會腐化攝影,絕對的彩色,絕對的腐化……關於彩色攝影,人們只需口耳相傳這句話:彩色攝影是庸俗的。”幾年後,曾説自己是攝影世界內“灰色的人”的艾文斯,從一部即影即有相機開始,花了多年時間,不斷探索彩色攝影的創作潛力,甚至“媚俗”地為美國《財富》雜誌拍下無數彩色照片。被問及為何覺今是而昨非,艾文斯處之淡然:“矛盾是我的習慣,從今以後,我會專注發展彩色攝影的事業。”
可以説,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美國,如果沒有“庸俗”的土壤滋潤,再加上一些美國攝影師勇於嘗試,重新思考攝影應有的面貌,彩色攝影也許難以在短時間內開花結果,甚至誇張一點説,成為一種新的攝影信仰。美國攝影家蘭格(Dorothea Lange)曾在印尼拍下一幅黑白的柳橙相片,並坦承要呈現亞洲和熱帶國家的風貌,用黑白拍攝並非辦法。在美國,攝影界一度相信,要展現真正的美國精神,就必須繼續採用黑白攝影,而有些具前瞻性的攝影師,則早已另闢蹊徑:恩特斯 · 哈斯(Ernst Haas)、威廉 · 克里斯滕貝里(William Christenberry)、威廉 · 伊格斯頓(William Eggleston)、史提芬 · 蕭爾(Stephen Shore)等是其中例子。早在一九四九年,哈斯加入馬格蘭攝影通訊社後,便開始涉足彩色攝影,其後他的作品遍布商業和新聞攝影領域;他在曼克頓的街頭攝影,更為美國攝影調色盤添上重要的寫實色彩。
假如“庸俗”是彩色攝影的代名詞,伊格斯頓在一九七六年的展覽,則為這種市井粗俗之美設立了影響深遠的範例。當年,在美國頗具影響力的藝評家希爾頓 · 克雷馬(Hilton Kramer)毫不客氣,直指伊格斯頓的作品屬於“領導庸俗的庸俗”之頂流,然而另一位美國藝評家兼攝影師約翰 · 扎科斯基(John Szarkowski)則大唱反調,並在伊格斯頓一九七六年攝影展覽圖集中,認為這位彩色攝影先驅的重要性,在於他的攝影形式和經驗一致:“不是把色彩當成是一個獨立的議題,一個需要單獨解決的問題(即並非用七十年前攝影師思考構圖的方式來思考色彩), 而是認為這世界本身就以彩色的狀態存在,像藍色與天空根本是同一件事。”
如今,彩色和黑白攝影,在大眾的視覺中無處不在,兩者孰優孰劣的爭論, 亦已不復存在。恩特斯 · 哈斯曾言:“色彩帶來的喜悅,就如本能,毋須思考。”光影以黑白鑄字,取色彩賦詩,彩色和黑白,宛如攝影的雙目,任缺其一,世界就不成立體。
(彩色攝影之蛻變 五之五)
撰文:杜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