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小事”

    克萊爾 · 吉根的小說，從主題到手法，都無法不讓人想到門羅，但細看會發現兩人有明顯的差異。門羅更多的是寫覺醒，這些覺醒點亮人生中晦暗不明的時刻，賦予它們價值，又毀滅它們，把人生拽入更加恐怖的不幸。而對於吉根的主人公來說，生活的悲劇性是不言自明的，他們深知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他們也並不缺乏自主性，甚至不乏逆流而上的勇氣，正是那些撕扯幕布的瞬間讓讀者看到了他們，也看到了戲劇性場景之下那些幽暗、難以言傳又意味深長的潛流。門羅的小說有一種在高處的東西，我們可以稱之為命運的嘲諷，冷笑着的神，但吉根的小說裡，神是缺位的，代替神的是荒涼的自然和人的瘋癲，瘋癲驅動行動，人在邁出那決定性一步的同時，也完全地暴露了自己。

    《像這樣的小事》是一個簡短的故事，但作者卻賦予了這個簡短故事以無限的深意。英國小說家希拉蕊 · 曼特爾形容《像這樣的小事》：“不僅僅是關於愛爾蘭的，也是關於世界的，它提出了深刻的問題：關於共謀、關於變革的希望與艱難……吉根的一個個理智而強有力的句子可以囊括豐富的社會史。每一個詞都是在恰當位置上的恰當的詞。其效果是引人共鳴的，令人深深感動。”

    《像這樣的小事》是吉根根據真實的愛爾蘭抹大拉洗衣房創作的虛構作品，講述的是一九八五年，愛爾蘭一個小鎮，白手起家的煤炭和木材商人比爾 · 弗隆，兢兢業業，與妻子艾琳及五個女兒過着安穩又略顯平淡的生活。有時妻子艾琳會責怪比爾心腸太軟，口袋裡的零錢總是全給窮人。比爾認為這些善意都是小事，艾琳則不然。艾琳覺得丈夫不該管修道院那些事，別人家的女兒總有別人來操心。弗隆善待他人，因為他從小被善待。他出生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是一個私生子，母親在給威爾遜夫人當女僕的時候有了身孕，遭家人的嫌棄，多虧了威爾遜夫人對他們母子的照拂，弗隆得以在一個還不錯的環境下長大成人。

    聖誕節前的幾個星期，弗隆與鎮上其他人一樣迎來一年中最繁忙的季節。在給顧客配送訂單時，他無意中發現了鎮上修道院隱藏的驚人秘密，正是這樁隱秘的罪惡讓他陷入了怯懦與勇敢對決的道德困境，同時體察到了周遭人們沉默的共謀……

    吉根在小說中將弗隆內心的怯懦與勇敢之間的得失游移刻劃得非常動人。這不單單是弗隆一個人的內心矛盾，同樣也是小鎮其他人的心理活動。弗隆與其他人真正不同之處在於，其他人任由怯懦主宰了他們的生活，而弗隆選擇了勇敢。小說中的惡這一處理很英雄主義，但同時也略顯草率。因此小說在弗隆鼓起勇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吉根讓弗隆選擇了做一個英雄，卻沒有告訴讀者，英雄後來怎麼樣了。

    《像這樣的小事》的“小事”在故事中反覆出現，並且被作者賦予了不同的意味。有些事確鑿的小事，比如各種瑣碎的工作和家務，這些構成了小鎮上人們的日常生活；但是有些則是被人們忽略成“小事”，這些是被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後的洶湧罪惡。

    對一個“人”來說，像這樣的小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興許是因為篇幅短的緣故，使得吉根可以充分打磨故事的每個細節。因此讀者可以發現小說中值得細細品味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星期日泰晤士報》形容它“是一部了不起的精簡的小說，關注善良的本質和日常生活的紋理。一個雪景球般的故事，將一個繁忙、努力奮鬥、充滿渴望的世界裝進一百多頁精美的篇章”。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