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笥河筠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孟博登車託後塵，李膺高目亦神人。

    凌煙閣上名山業，若見豐頤秀目身。

    予少日讀兩當軒詩，屢見笥河先生名，風流宏獎，實為黃仲則生平第一知己。笥河，大興朱珪之兄，昆仲學綜經史，並著才名，而以笥河為白眉。笥河名筠，字竹君，雍正七年生，早掇巍科，乾隆十八年舉北闈，明年成進士，由庶常授編修，歷官侍讀學士，充日講起居注官，督學安徽、福建。崇樸學，著文章，勳業不及弟珪，然輶軒所至，識拔酸寒，承學之士以為依歸，愛才之名，又在其弟之上。自比於韓歐陽蘇，若陸錫熊、程晉芳、任大椿皆其分校所取，章學誠拜門下，戴震、汪中、洪亮吉、黃景仁俱曾入幕。平生有一事為不可磨滅者，四庫纂修，實膺首功，而僅以翰林院編修列名纂修官，何耶？先是，乾隆三十七年正月，上諭購訪天下遺書，其明年開館編纂，至四十六年十二月成《四庫全書》，進呈御覽，而筠已於六月下世。廼王述庵謂，“四庫館之開，實自君發之”，蓋當時安徽學政朱筠最先奏陳購訪遺書及校核《永樂大典》意見摺，具體而微，謂舊刻抄本尤當急搜，金石圖譜在所必錄，中秘書籍以補其餘，著錄校讐當並重也。又謂在翰林常翻閱前明《永樂大典》，世不恆覯者輙具在焉。請敕擇取其完者分別繕寫，各自為書，書亡復存，藝林幸甚。漢有白虎觀、天祿閣，唐有集賢殿，宋有崇文院，諸儒校理，官選其人，劉向、劉知幾、曾鞏等並著專門。列代書目具有師法，“請皇上詔下儒臣，分任校書之選，或依《七略》，或準四部，每一書上，必校其得失，撮舉大旨，敘於本書首卷”。“臣伏查武英殿原設總裁、纂修、校對諸員，即擇其尤專長者俾充斯選，則日有課，月有程，而著錄集事矣”。嗣後四庫章程，全書體例，大旨不出朱筠所奏，雖浮湛史館，其功自見。乾隆癸巳以某生欠考事部議，降編修，為四庫館行走，總纂《日下舊聞考》。“是時金壇于文襄公敏中掌院為總裁，于公直軍機，凡館書稿本披覈辨析，苦往復之煩，意欲公就見面質。而公執翰林故事，總裁、纂修相見于館所，無往見禮，訖不肯往。愛公者强拉公至直廬相見，公持論侃侃，不稍下。金壇間為上言，‘朱筠辦書頗遲。’”見朱珪撰《竹君朱公神道碑》。述庵與筠同年，悉其事，故謂“其後于文襄公選用翰詹科道及中書部曹諸臣，先後至數百人，君雖列名其間，固未嘗有所討論也。”此說可與神道碑互證。筠博覽宏通，又善飲，數十觥不亂，當酒酣耳熱之際，議論慷慨，以漢李元禮、范孟博自況。李范清節自厲，顧知朱筠亦然，然桓靈時朝綱腐敗，二人死黨錮，筠身在聖朝，天亶英邁，而以孤臣自比，竊以為其方心持正如此，其不合時宜也如此。自言翰林以立品讀書為職，終歲不至達官之門，而問字請益來者不拒。門生好友釃酒必應，輒盡醉乃罷。卒年五十三。藏書數萬卷，研經尚漢人，謂讀書不可不識字，刻舊本《說文》教士，揭以四端，曰部分、字體、音聲、訓詁。藏金石數千通，曰稽古莫如金石文，可證經史之譌。詩不多作，以唐宋為宗，性愛山水，故多登臨覽勝篇什。論詩嘗曰：“詩以道性情，性情有厚薄，詩境有淺深。性情厚者，詞淺而意深。性情薄者，詞深而意淺。”有笥河詩集文集傳世。書法非所措意，述庵謂筠“平日文稿皆以草書書之，且塗乙十有七八，子弟不能辨别”，洪稚存指其書多兼篆體古意，磅礡可愛。此笥河先生行草書丁野鶴律詩，原詩見王阮亭《池北偶談》，為《丁野鶴先生遺稿》所不載。詩云：“陶令兒郎諸葛妻，妻能炊黍子蒸黎。一家清福皆耽隱，十載勞形合靜棲。野徑看雲雙屐蠟，石田耕雨半犁泥。誰須更洗臨流耳，戛戛幽禽盡日啼。”款識“朱筠”，下鈐“淡泊明志”白文印。筆跡略見野逸，殊不經意，書至“野徑看雲”一句，改用行款小字，否則不足以終篇，益見率意作書，不拘一格。“清福”原作“命薄”，笥河故改之，頗肖其人懷抱。徐經《雅歌堂詩話》，笥河書法必本《說文》，行草規模懷素，或屬浮詞，然“詩有奇情，書以奇字，想見奇人”之說，予於此軸亦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