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裡的故事
看到“不如跳舞”四字,起初以為這是一個樂觀的故事——與其坐困愁城,不如起來跳舞。有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味道。但這小說集真身絕非如是,那裡頭的“舞步”,都有點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態度。
小說以香港為背景,角色都是基層市民,血淋淋的現實生活中夾雜了一絲夢幻。例如,我很懷疑現在多少人還會幻想香港是遍地黃金的富貴地方,但又無可否認,香港曾經是很多內地女子心目中的天堂,或者至少,是通往天堂的踏板。在這樣的價值觀背景下,故事裡寫滿不甘現狀的女子。她們想方設法尋求機會留在香港,留住她們對美滿幸福的嚮往。
第一個故事〈烏溪沙有什麼〉已足夠讓我震驚。小北以為自己成功從內地“嫁”到香港,孩子都生了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二奶”,後來被正房發現,“老公”也不再看她。她為生活再找一個男人,結果還是當“二奶”。這次,男人終於給她夢寐以求的香港身份證,卻是安排她與陌生老頭假結婚。在這個陌生老頭離世後,她才知道這個假結婚的對象,是男人的養父。不能說小北沒有達成她的人生理想,畢竟她終於拿到了香港居民身份證,但她大概不會快樂。此後的每一個故事,都有這種悲涼的色調。
無獨有偶,每一個故事,除了男女之間的愛恨情愁,少不免女性之間的糾纏攀比。〈貓去哪了〉的小雪與阿貞、〈鸚鵡不會告訴你〉的燕燕與楊美麗、〈猜到就告訴你〉的阿蓮與小安,她們可能暗自較勁,也可能根本就是情敵。即使是〈烏溪沙有什麼〉裡的小北,也有秀姐這個讓她又妒又羨的比較對象,讓她自卑、讓她不甘、讓她渴望。這樣的心態,突顯每個故事的壓抑感。生活已是如此艱難,人與人之間仍不能放過彼此。
有時候,會覺得小說情節誇張,再想想,又覺得不誇張。〈樹上是麻雀還是烏鴉〉裡,阿芳的眼疾越來越差,苦等良久仍沒有機會做手術,丈夫黃生劏魚時被刺傷感染海洋創傷弧菌,一到醫院便立即動刀處理。疾病分緩急是合理的,生命的質量卻莫名其妙被分了高下,讓人難以參透公平為何物。
掩卷之際滿腦子疑惑,沒有往常讀畢一本小說的舒暢感,反而一直覺得心頭受壓,久不久便需要用力呼出體內的惡氣。這種感覺,跟當年連續加班三個月的狀態略有相似。這就是生活吧,那麼殘忍疲累,還是提起一口氣,重重地呼、重重地吸,在萬家燈火的照耀下,掬取一絲微弱的溫暖,以此吊命。
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