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露營
在山莊過了三百六十多個白天,卻從沒見過它深夜的模樣,今晚如己所願了。但不是睡在小木屋有床的房間裡,而是在地堂上架起帳篷。人們把這叫做露營,即有野外過夜之意。我依稀記得,年深月久在讀小學時,曾參加學校組織的到竹秀園一個坡度平緩的山地露營。一個大帳篷就容納了眾多同學,有營火會,還有甲乙雙方在躲藏在追逐的遊戲。如今回想起往昔逸趣,頗以為那個年月的先生、學子真夠勇敢。現在幾乎只是夢中情景了。然而,自小學那回之後,我確然沒有露面類似玩耍。近些年來,露營基地如雨後春筍,但我避之唯恐不及。我到山莊來,就為了疏遠塵囂嘈吵,一下子跳進幾十幾百人的所謂基地,會叫苦連天的。
但是,我從來羨慕和敬重那些到大自然間冒險的或個體或三幾友伴。一九九七年八月的最後一天,我在德國尼根斯堡,一早起床就沿着古橋走到充滿樹脂芬芳的另一頭去。站在橋上,見到水流洶湧的多瑙河;見到多瑙河河面的兩座孤島;見到水鴨跑到岸邊散步,但一有人接近,便蹣跚而去……我特別疑訝於有人灑脫不羈地臥在橋墩,他們用的是睡袋,我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總之是背包客無疑。
相比於那些背包客,我的露營小巫見大巫。但是,因為是逾半個多世紀之未曾經歷,所以似乎也顯得珍貴。
已近凌晨了,我睡意全無。靠在水塘邊,周圍靜得嚇人,偶見有鳥兒在眼前翩然而去,但卻聽不見鳥兒囀鳴,只聽見蟬兒不知疲倦地叫。天上不見星星也不見月亮,難於“比滿天星斗,於銀月的光輝”了。但天空本身的底色卻使水塘裡有着五座山頭的倒影,山頭電線杆、電線的倒影,右邊密密樹木的倒影。水塘對面本來有另一個山莊,但主人最近撤走,於是沒見兩三點燈火閃耀,只餘漆黑一片的幻影。
山莊裡的四頭犬最高興了,牠們會很奇怪我晚上竟然會留下來。本來在一個房間裡鋪好禾稈草讓牠們度過黑夜的,可是牠們卻只願意在沙地上自由行動。忽見一頭犬向山邊奔去,原來趴伏着的另外三頭,就也向山邊奔去!
終於蜷伏在帳篷裡面,終於睡睡醒醒地到天亮。我總算有了迥然不同的體驗。但從情感深泉來說,其無法與童年時的並列。也許,童年我思想單純,如今變得複雜。不過,雖然人生有限,但我仍期待有另外一次露營,使我能看到像屠格涅夫《獵人筆記》中所說的:“在我睡着的期間,生起了一層薄霧——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天空中,這薄霧浮得很高,月亮掛在霧裡,變成了白蒙蒙的一點,彷彿蒙在煙氣中一般。”
羅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