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處除三害 談極惡人性
今年三月一日在內地上映的犯罪劇情片《周處除三害》,由香港導演黃精甫,帶領台灣電影團隊製作,代表了港台電影圈的一種嘗試。影片一經上映,評價不錯,不少人認為這是開年以來內地電影裡最好的一部,大膽挑戰、詰問了社會問題,挑戰着觀眾的舒適區。比起大團圓的歡樂喜劇片,這部犯罪片反而更觸及人性的幽微之處,片中的細節和隱喻也值得反覆推敲。
豬蛇鴿的隱喻
電影圍繞着陳桂林這個黑幫殺手的故事展開。黑幫殺手桂林仔,不幸從多年好友張貴卿那裡,得知自己患肺癌活不過半年。當他去警局自首時,不但無人在意,甚至在張貼的警方通緝榜上,也只排第三名。人最怕死後不能留名,由此展開了他“除三害”的主線故事,打算一舉成名。
第一個是通緝榜一“香港仔”,原型是“惡龍”陳新發,犯下五十多起刑事案件。在片中,他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黑幫老大,桂林仔目睹他迫害少女小妹,令她為自己服務,以及偏執扭曲的行為。電影的外文譯名“The Pig,The Snake and The Pigeon”,暗示電影三害分別是豬蛇鴿。香港仔的形象偏向“蛇”,他性格狡詐,狠毒,看見小弟笑他拍小美臀部這個動作,就起了殺心,差點用酒瓶和煙灰缸將小弟打死。他對理髮店小美有虐待,也有極致的佔有慾,害怕其他男人會威脅到他們的關係。電影提到“貪嗔癡”,屬於佛教三毒,香港仔的意氣用事,一不如意就發脾氣,也接近於“嗔”的具象化。
二害是外號“牛頭”的林祿和,槍殺了六名警察。此角色的原型,是台灣彰化縣身背六條人命的“黑牛”黃鴻寓。桂林仔順着他母親的線索,順利找到澎湖,意外遇到了傳播邪教的尊者。尊者和桂林仔之間的纏鬥,是電影中最有張力、精彩的部分。尊者開了心靈靜修班,身背十宗罪的桂林仔,要強行融入神聖的環境,放下“貪嗔癡”,拿起“純潔與救贖”。善與惡,在這個靈修班內,有極其諷刺的衝突。正當觀眾以為桂林仔改邪歸正,導演卻給了一個反轉,揭穿了尊者所謂的靈修班,給人餵毒藥,以恐懼與欺騙,控制信徒,尊者其實就是惡貫滿盈的通緝犯林祿和。
善的殿堂轟然倒塌,讓惡人就此悔過,放棄“貪嗔癡”的聖地,只是另一個更罪惡之處。戲劇性在這一刻到達了巔峰,觀眾也不可置信。醒悟被騙的桂林仔,由此走向更惡更瘋癲的地步,他將靈修班所有信徒處刑式擊斃。這一幕給觀眾的視覺極大衝擊,將電影的傷害與痛感,拉扯到最高點;人性極致純粹的惡,也展示得淋漓盡致,沒有一絲扭捏和掩飾。在探討黑幫、人性之惡的層面,導演給了人們很大的刺激性,那種尖銳和冒犯性,是近年電影中越來越少出現的。
尊者的設定更複雜,他的鳥類紋身,是代表“貪”的鴿。鴿子形象和平溫和,但也是缺乏飽腹感的生物,不停地進食,就像在電影中他將掠奪的財物放滿整個地下室,是紙醉金迷的代表。再結合電影暗示的“豬”陳桂林,電影的三害,各自將人性之毒,深刻呈現。
立體的黑幫角色塑造
阮經天飾演的陳桂林,經常會露出笑容,眼裡是天真的光,有傻人的“癡”。我們不難說,他是一個非常純真直接的人,促使連殺兩名黑幫老大的動機單純,只是害怕自己會在不知名的境地下死去。整部片,他的行為富有童趣,有滑稽性。就算是在靈修班內進行屠殺,也是坐下,慢慢換子彈,再擊斃幾個,又慢條斯理拆開塑料袋,子彈裝滿彈匣,再擊斃幾個人。這段暴力行為,在他那裡就像捏泥巴一樣無關痛癢。
極善與極惡,同時存在於他的身上。之所以能自由切換,是因為惡人在他眼中是死有餘辜,因此這種死亡不會引起他內心任何觸動。只有好人的苦難,就像被邪教害死的母親,他在看見她的遺體,才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對弱勢者抱持的同情,很可能是將曾經的自己也投射進去。參考原型劉煥榮的過往,陳桂林也許是以拯救他人的方式,來拯救幼年時被欺凌無人保護的自己。也因此看見好人的淒慘,他對壞人的懲罰更不留餘地,因為放過了他們,只會換來更多無辜者被害。
天真與偏執,天使與魔鬼,對立矛盾的元素都在桂林仔身上。與其說是矛盾,不如說極善也許代表的就是極惡。電影毀滅了神聖的靈修班,撕破了尊者偽善的面具,導演做的正是顛覆固定的道德倫理,被規限的善惡。真實世界是複雜的,殺手“周處”為社會除了兩害,那麼他自己是否還屬於第三害?電影最後以死刑為桂林仔這個人物劃上句號,但對他的善惡之辯,卻仍然存在於觀眾心中。
刻板化的警察和女性角色
電影當然有明顯不足,例如在二○二四年仍然能看見傳統的男凝電影。片中的女性沒有自我靈魂,其作用就是為男性服務,以及等待男主角拯救。小美就像聖女角色,為死刑前的桂林仔剃鬍鬚,接納並洗淨男人身上的罪惡。這種自我感動的煽情橋段,在如今社會只讓人感覺莫名其妙。電影也落入了傳統的為了襯托壞人的能力,把警察拍得無能,陳灰在全片似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警察角色,對劇情推動沒有直接影響,角色塑造相當單一,讓人感到遺憾。因此,儘管此片的節奏、配色、構圖和劇情設計都很優秀,但導演只拍好了自己最擅長的男性主角,缺乏對片中女性角色、配角的深度理解和用心塑造,也成為了這部電影的遺憾之處。
高 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