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的美學與兩性關係
台灣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女作家成群崛起,帶來了不一樣的女性文學創作面貌。而其中作家蘇偉貞,更是以酷寂幽森的文筆,書寫一個情天慾海的世界,寫眾生的浮沉與因愛慾而生的苦難。從她的《陪他一段》到《紅顏已老》,都呈現了這種寫作軌跡。其後出版的《離開同方》是她過往數十年對眷村生活的沉澱與總結,也是讓蘇偉貞之所以是蘇偉貞的一大證明之作。
《離開同方》與《有緣千里》一樣,以空間地域來命名。小說的故事發生在同方新村,開頭的句子,“九月的嘉南平原放眼處一片搖曳的稻穗和甘蔗花芒,早割的稻田上有人在燒稻草,濃煙被東南風吹越高速公路到另一邊田裡。車子向南駛去。裝着我媽骨灰的天青色罈子安穩坐在前座,罈口略高過前車窗台……她說過將來死了要回同方新村,她臨終最後一句話倒不是這話,她知道她說一次就夠了。”
故事從“我們”一家搬到同方新村開始,又以離開同方作為結束。鋪演出的是這個眷村中種種怪誕與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慾情仇,方姐姐和小余叔叔的在“甘蔗田裡的殉情”,方姐姐消失後家裡發瘋似地盛開的玉蘭花,鬼魂般游離的全如意,小佟叔叔和席阿姨之間的癡戀與死別。同方新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村,發生的事情並不普通。這些光怪陸離的劇情,與其說是表達人生哲理,更多的只是一種刺入心靈深處的那一點隱痛。
蘇偉貞在別人眼裡,是一個極其天真不世故的女孩,這種天真讓她面對人世時必要地敏感地感受到刺痛,那種無從表達的、隱微纖細的、來自生命深層的東西。而蘇偉貞寫作想傳達的,也就是這一點東西。她對於兩性關係理解的空白,也導致她筆下的愛情故事,都是那樣純粹的。女性是無私奉獻、勇敢出擊的,而男性相對而言都是退縮的,如《離開同方》的小佟先生、小余叔叔。這在她早年的《陪他一段》中,就已經呈現。而在這本小說裡,男女關係莫不是對置過的。
在小佟先生生命垂危時,席阿姨日夜陪伴在他身邊,對於段叔叔的阻攔,她只說,“我這輩子總有幾天活得像個人,活得有些血氣,就算他死了,我哭也哭得痛快”,可見這是女性追求愛情的自我意志的表達,是蘇偉貞真實生命的透射,是八十年代崛起的女作家共有的性別覺醒。而相對之下,男性在文本中,僅是作為空洞的符號,是配合女性展演的一個玩偶。這種獨立女性與衰弱的男性的對照,或多或少在八十年代的女性文學中都有所表現。
小說探討的命題,也就是歸來與離去,這種敘事原型在當代小說中也多少存在。在眷村這樣封閉的地域結構裡,從歸來到離去,又再次歸來,時間也形成了一個循環,也是一種中國敘事的美學。
這本小說可以從多種方式解讀,無論是兩性關係,還是空間地域,或是敘事的美學。蘇偉貞的小說並不好讀,敘事曖昧,線索蔓延,但是這也構成了她小說的可解讀性的豐富。一部作品越是有多種可解讀的層面,越是精彩。
以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