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獨佔春風好

    ——李得之的花鳥繪畫藝術

    認識澳門畫家李得之是在二十多年前，彼時，他正醉心山水風景畫。因為在博物館工作，有更多機會見識八大、石濤、徐渭、陳淳、四王、吳、趙等等的真跡。“我不學雲林，亦有雲林趣”，耳濡目染，眼界自然不俗。潛心鑽研書畫，師古之餘，亦師造化。惲南田對石谷子的評論大可用來形容於大江南北寫生不輟的李得之：“通於造化——凡巖嵐泉壑，樹木雲煙，橋樑村舍，樓閣道路，行旅舟楫，大抵略備變態盡於是矣。”如是者經年，他的山水畫氣度不凡，又總有一種靈氣氤氳紙上，還頗具自家風範，遠觀已知出自其手，近賞更見其妙。

    攝影曾是李得之的職業，他的攝影作品除了為製作圖錄拍攝的專業文物照之外，往往不單純以四平八穩的唯美角度取景。構圖常常異峰突起，因視角的獨特取其險，具有強烈的衝擊力，時而又鬆秀幽默，人物或景物色調氛圍與整體結構出人意表卻相得益彰。攝影如畫，有所營造，獨特不凡，這是技巧之外的功夫了。他的風景寫生也如是。如何在一片雜亂中去蕪存菁，怎樣以國畫的角度描繪眼前的山水屋舍、小徑河流，他自有成竹在胸，總能讓人眼前一亮：畫的確實是眼前此情此景，卻又不單單只是目光所及。他會將風景解構組合，以傳統國畫加之創新的形式進行藝術創作，如此這般便形成了李氏專有的風格。

    從山水到花鳥

    正當我們為得之的風景畫讚歎之際，大約十年前，他舉辦了一個個展，展出的竟是花鳥畫作。欣賞過他的這些作品，驚歎於他繪畫花鳥的生動與脫俗，我曾寫下《一花一世界》：如果說他的山水畫用筆放縱天真，筆墨渾厚飽滿，那他的花鳥畫則在寫意畫的道路上恣意縱橫，遠遠不止當年所評價的“不論是瑤花琪草，還是鳥獸動物，皆清朗精巧，形神兼備，生機勃勃，妙趣橫生”。

    在花鳥畫創作中，李得之也找到了自己詮釋花花草草的獨門配方。他的花鳥畫從古人處汲取養分，更從大自然的環境裡覓得色彩與活力，並時時樂在其中。注重寫生，仍是李得之作品能如斯生動的不二法門。有自己的美學目光與實踐，又從寫生中長久而敏銳地觀察，捕捉大自然樹木、花草、魚鳥昆蟲的情態。

    對李得之的花鳥繪畫稍作觀察，不難發現國畫題材中頗得青睞的牡丹之類鮮少出現在他筆下，倒是公園、山中、田間、路邊的花花草草更常出現在他的作品中。李得之打小喜愛植物，也嘗試過自己種植。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種花種草，一來野花野草很難栽培，二來隨處可見的植物也只有在大地上，方能展現出更加自然旺盛的生命力，枝枝葉葉的交織才更錯綜複雜，形成一種盆栽所不能有的張力與姿態。經年累月的戶外寫生，讓他盡得花鳥草蟲的天然真態。看似隨意的勾勒，大膽放縱的敷色，表現出的花花草草就有了王原祁所說的“平淡天真，不放一分力量而力量具足，不求一毫姿致而姿致橫生”。此可謂知者道，斷難與俗人言。

    本次展出之作品用色或明麗，或暗沉，暈染中虛實變幻莫測，雲氣深杳。宋人釋守璋有幾句詩，用來形容李得之花鳥畫的意境似乎恰到好處：

    草深煙景重，林茂夕陽微。

    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

    從左下角開始伸出枝條的紫藤開得繁茂，鋪天蓋地，畫面飽滿卻有呼吸的空間；近處開在石巖上的山茶花花石相繚繞，與遠處朦朧山影相呼應；滿塘墨色荷葉之間，芙蕖猶抱荷葉半遮面，蜻蜓停在小荷尖尖角上的一瞬間的震顫；雨後芭蕉葉下枝頭那一排躲雨的可愛小鳥；如瀑布一般怒放的爆竹花；雪中寒枝紅果與枝上雙宿雙棲的鳥兒；江邊蘆蕩中獨往來的野鶴；甚至，一直以來在許多繪畫中總顯俗氣的孔雀，因為其用色的淡雅，與所棲疏密有致的樹木枝葉同樣淡雅之色彩的配合而全然脫去了俗態，散發着靜謐與優雅的氣度。更別說那表現羽毛質感的柔韌用筆，都非一日之功……

    每繪樹木花草，枝條的表現尤見功力，蒼勁有力縱橫交織中，又能展現出一種自然的曲折與彈性，筆筆寫真，不落畦徑。這或得益於李得之平日對書法的研習——以書法入畫法，筆力方能如此遒勁。

    養草木心

    對於一個畫癡而言，畫得像不像早已不是李得之追求的目標。他熟知南田那套“寫生家神韻為上，形似次之。然失其形似，則亦不必問其神韻矣”的說法。在形似的基礎上，更追求神似。

    南田詩曰：“石壁無雲澗路空，荒荒竹葉夜來風。心遊古木枯藤上，詩在寒煙野草中。”正是如此，心遊花草樹木，筆下方能有這般生機。得之創作之時也不忘追摹古人，他在《荷葉田田玉露風》中改寫了惲南田荷花詩的後兩句，以蜻蜓代替鴛鴦：“菡萏香生墨雨中，半池花影若浮空。花間早有蜻蜓立，荷葉田田玉露風。”

    倪雲林曾言：作畫不過寫胸中逸氣耳。惲壽平推衍其意，總結說：“高逸一種，蓋欲脫盡縱橫習氣，淡然天真。”李得之畫花鳥，寫的也是胸中逸氣，心頭所愛，求的也是淡然天真。

    從磅礴大氣的中原山水，浮嵐暖翠的粵地村落，歷史悠久的濠江舊建築，到路邊不起眼的花花草草，飛鳥蜻蜓，李得之似也在用筆墨寫出他對生命的一種成熟的體悟。對於生命而言，花草未見得比富貴的牡丹卑微，吳昌碩贈弟子王個簃四言聯：“食金石力，養草木心。”李得之以其下聯做展標，是藝術觀也是人生觀。

    醉心於繪畫的李得之既有一份藝術家的氣質，卻又不居高避世，仍認真參與社會活動，在藝術與人間煙火間自在往來。從不勉強，從不費心張羅，與人交往也是君子之交，清靜磊落。癸卯金秋，李得之的“養草木心”花鳥畫展開幕，今年，得之兄剛好六十周歲。六十耳順，他選擇展出花鳥作品與觀眾結緣，或可看成他的人生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一個更順應天命，更淡然名利，更虛心，更專注於藝術的境界。以筆墨描摹天地萬物之美，師古而不囿，自由地縱情地在藝術的世界留下雪泥鴻爪，這當是得之兄的追求。

    撰文：谷雨

    藝術創作：李得之

    “養草木心” 李得之花鳥畫展

    展覽日期：十一月二日至十三日

    展覽地點：塔石藝文館（荷蘭園大馬路九十五號）

    開放時間：上午十時至晚上七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