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趣談
自從我和李先生搬出來住後,的士就成為我的日常交通工具。
以前我住在台山,走路上班大概要二十五分鐘,但是現在搬到筷子基,對於我來說是真的遠,走不動,而我又是一個極懶惰的人,不願意一早起身等巴士,於是萌生了買私家車的念頭。在計算以後,發現保險、油費、停車費加在一起,上八小時班大概要消耗一百元。在一次和同事聊天得知,原來很多人會選擇坐的士上班,一開始我覺得很奢侈,但是在計算後發現,竟然也不錯。
通常從我家到公司,一程的士約五十元,一周上班需要二百五十元,而一個月需要一千元,更難得的是,使用的士上班,我可以在早上多睡十五分鐘,這十五分鐘對我來說,是無比珍貴的。
想像很美好,但是新的問題又來了,去哪裡截的士呢?聞說澳門的士難截,又兜路,又專門找錯錢,司機態度也不好,近年加入了電召,情況似乎有好轉,但在繁忙時間一定爆滿。總之現況就是,澳門人上不了的士,遊客說的士司機宰客。這也是我對澳門的士的感覺。
同事神秘地告訴我,若我有需要,可以加入的士微信群,在群裡叫車,我才發現科技的便利。加入後,我發現客人一般會提前十五至三十分鐘叫車,而管理員會在短時間回覆:23××,25××等車牌,或者:今日無人開工,有車先上。看了一兩天群內操作,我便也踏上了的士上班的路途。
七時正,微信消息:七時三十五分係××××上車。
七時十五分,微信消息:39××來。
七時三十分,微信消息:到,落樓。
七時三十二分,微信消息:宜家落。
七時三十五分,我在家樓下上車。五十分到公司,四十六元。於是,搭的士上班就成為我的日常,當然,其中也有很多趣事發生。
一開始我坐的士時都不說話,一是因為沒睡醒不想說話,二是因為對的士司機有“濾鏡”不願說話。
後來有一天,拉我入群的同事和我說:
“39××話你好文靜。”
我心裡一驚,他竟然和司機那麼熟?
“我屋企遠,次次都車我先再接你。”
“你冇同佢吹水咩?佢好搞笑喔。”
自此以後,我開始每天期待今天來的是39××、25××,還是23××,或者其他,早上也變得有趣了。
39××是一位年約五十歲的男人,一次在車上聽他用耳機打電話才知道,他在和學生討論論文開題,後面聊天才知道,他是個心理學系的大學教授,因為無聊所以來開的士。他常和我討論教育制度,討論為什麼要用懂不懂爬樹去判斷一條魚是不是好魚。
25××是一位非常有禮貌的約六十歲的男人,每次他都會在下車時幫我開車門。在一次聽到他的手機對話才發現,他曾在葡國留學,葡語和英語說得十分流利,所以其他司機遇到語言問題時,都會打電話求助他。在聊天中得知,他正準備出國留學。
23××是一位年約四十歲的男人,他的車上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每次搭他車的時候都會聽到他打電話提醒老婆和女兒出門,和她們說今天外面的溫度,提醒她們今天穿衣的厚薄,然後以一句:“爸爸返工啦,要聽老師話,拜拜。”作結尾。在聊天中他總向我分享周末或者長假期準備帶家人去哪裡,也問我哪裡好玩。
微信群裡也有趣事發生。
一位客人有急事請司機幫忙送小朋友上學,司機從小朋友上車到小朋友進入學校全程錄影,告訴客人小朋友很乖,最後小朋友還向司機揮手說再見。
司機@一位長期上早班的客人:我係××××,幫你帶份早餐,你今日唔好再遲到。
佛誕節的早上,我在群裡叫車,不一會兒收到幾個司機的@:今日公眾假期仲要返工?今日放假啊,瞓醒未?我只好無奈回應:我今日唔放假。
再後來,我和司機們都熟了,和他們開起了玩笑:
“澳門嘅的士司機,全部有幽默嘅靈魂。”
“我哋係自由嘅靈魂。”
一時間,我終於領略到陶淵明筆下的悠然見南山,的士司機們彷彿變成了一個個透徹的哲人,他們的身體處於的士中,靈魂卻不拘於生活。
這種自由,太難得。
我想,這就是澳門的士司機的特別之處。他們藏龍臥虎,不役於物;他們身兼多職,潛伏在市井中;他們侃侃而談,不只需要銀錢幾両,更需要幾分尊重。驅使他們成為的士司機的原因,可能是愛、可能是夢想,也可能是什麼更重要的東西。
後來有段時間,我很久沒有見23××了,於是向39××打聽,才知道他肺癌晚期正在住院。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病況,也一直在積極治療,但是最近的情況不太好。39××感覺到我的錯愕不安,於是說:“我哋成日去探佢,精神不知幾好。”
從那天起,每天早上我都會期待23××到來,在街上見到的士也會留意他的身影,可惜再也沒有見到。
近日,李先生也開始了兼職夜間電召的工作,下午六點出門,凌晨三四點回家,常常我下班時他上班,我起床時他在沙發上熟睡。晚上,我常常打電話給他,和他說今天發生的事,我們約定如果有客人的話,他就戴一個耳機靜靜聽,不回應,如果沒有客人,就會和我聊聊天。
昨天晚上,李先生和我說昨天是最倒霉的一天,有一個客人下車後發現他找錢找少了一百元,是故意濫收車資,還投訴他服務態度不好和繞路,凌晨在警局擾攘了兩個小時才從警局出來。
李先生又說:“好彩,昨晚都有八百文賺,如果唔係真係黑到透啦。”
昨晚李先生載這個客人的時候正和我聊天,我在耳機裡聽到:
“去銀河。”
“你行西灣橋?”
“我去銀河VIP,不是銀河。”
“我MPay為什麼付不了款?”
“我以前為什麼MPay能夠付款?”
“你掃我MPay。”
“你為什麼掃不了我MPay?為什麼別人可以掃?”
結果是電召車內車外都有監控,那一百元是客人在接過錢後掉在地上了,錢最後在車上找到。
“咁去到警局警察點講?”
“警察咪兩頭安慰,話係語言文化差異。車有cam口架,其實個警察都好明我哋。咁我哋係服務型行業嘛,個客永遠是對的。”
“咁個台呢?有無幫你?”
“咪話要自己同個客拆掂佢。”
“咁個客呢?”
“個客話我濫收車資,要告我。最後啲錢搵返,又話我無禮貌,又兜路。”
“咁你今朝返屋企見到我咁舒服係度瞓覺會唔會嬲?你冇得瞓又受咗成肚氣。”
“值得嘅。”
忘了介紹李先生,他是我見過最有魄力的男人,早上是導演、編劇、後製、燈光、道具,晚上是電召司機。
至於為什麼他要打兩份工?因為他想快點娶我。
於是,澳門的士界又多了一個自由的靈魂。
(待續……)
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