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漁洋士禛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詩家標舉各天時，意氣相爭若費辭。

    射虎談龍憑若輩，淋漓滿紙不言師。

    新城王漁洋為一代詩壇冠冕，以讀書博學善詩文結主知，康熙十七年正月，以戶部郎中特旨授翰林院侍講，官至左都御史、刑部尚書。晝了公事，夜接詞人，主壇坫數十年，海內以詩執摯門下者遍朝野。論詩獨主神韻，以神龍寓詩，見首不見尾。此漁洋手稿一開，凡二百零七字，自述平生，關係文壇故實，頗值一讀。其文曰：“信云云，聞之發一笑粲耳。此輩黃口，何足較耶？但我四十年來以罵人為戒，汲引後進，隱惡揚善，海內人士籍以成名於世者，至不可訾計。昔施愚山侍讀，長者也，亦操海內文章之枋，然且謂‘公以獎成後學為心，自是盛德事，所謂廣大教化主也。然未免有稱譽過情者。其人以為吾得新城月旦如此，便高自標置，居然名士，不復虛懷求進步，亦是公悞之也’云云。良友之言，至今不忘。即昔與同年汪鈍翁編修論文京師，鈍翁好罵前輩，首攻虞山錢牧齋先生，而于後輩尤少可而多怪。吾深勸之，以為古人或為之先，或為之後，遞相引重。”此稿漁洋夫子自道，雖不全，然意思首尾完整。按，漁洋《香祖筆記》卷一嘗記鈍翁好詆訶前輩，於後進亦少許可。所述施愚山、汪鈍翁言論事跡，大致與此稿相同，唯刪去“廣大教化主”一語，當係成書之時，益自撝謙。《四庫提要》案語，《香祖筆記》“皆康熙癸未甲申二年所記”，顧知此紙必書於康熙四十二、三年之前。按，益都趙秋谷，名執信，漁洋甥婿，十八歲成進士，以國喪觀劇罷官，放廢終身。先是從漁洋學詩，後服膺馮定遠，以唐人為宗，與漁洋持論不合，著《談龍錄》一書，力辟妙悟、神韻之說，喧傳人口，遂為清初詩壇一大公案。今存秋谷致漁洋書札有云：“信始學為詩，即蒙稱許過當。追隨十載，深知鄙性好為狂迂之論，時時面有異同，而吾舅未嘗稍介意者，無以間之故也。”“《三昧集》初成，即以書言其小有疎誤，皆承報書，謬加奬慰，自慶古道可行，知己無恨。不意丁丑之秋，橫被口語，無以自明，斷絕筆墨者四年。後蒙曲宥，復理舊業，胆落魂悸，言必審擇”，然“不能作違心語”。又謂“其在信，則仍是十餘年前異同之論，及其譏濫賞言疎誤，行古之道者也。前則毫不介意，而今則觸之即發，將無丁丑之餘焰猶未平耶”，其言實深刺之。丁丑，康熙三十六年，“斷絕筆墨者四年”，秋谷此札當在康熙四十年書，隨後漁洋《香祖筆記》乃有記鈍翁詆訶前輩之一則。此手稿當屬該文初稿，因趙氏而發，“此輩黃口，何足較耶”，實指秋谷，復以鈍翁好罵喻秋谷耳。漁洋龍門高峻，人不易見。能書，點畫瀟灑而輒倩他人代為，其的筆多屬文稿手剳題識之類，尺楮寸縑，皆可寶貴。似此品藻賢愚，古人風裁如見，益於書法之外可玩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