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白髮
想到白髮,你想到甚麼?衰老?歲月?還是煩惱?於我,白髮所聯想到的是親暱。
我小時候,我媽有着一頭烏黑的短髮,髮量驚人。最初她心血來潮,叫我幫她拔白髮,我都怨聲載道,因為堪稱一項大工程。那時她還年輕,滿頭的白髮量不過一二十條,但要在叢林裏找這十數條的白髮,就很費勁。
拔白髮時,她有時會躺在我的大腿上,有時則是坐着。每次找着了,下手前都會先打個招呼讓她有心理準備。她會珍而重之的握着一條條白髮,但其實並沒有要收藏的意思,就像一種悼念或懷緬,待全部拔好後就一把丟掉。
心情好的時候,完工後她會給我一元的獎勵。在那個沒有零用錢的童年,這是振奮人心的事。以至後來我都視此為賺外快的途徑,偶爾想存錢買個零嘴,或者到文具店抽獎,還會主動提出“開工”。
長大了我才發現,我媽那一代與子女比較疏離,愛不宣之於口,也沒有親親抱抱的身體接觸,拔白髮竟然成為少數親暱的舉動。
九年來我家都有一個與我同齡的菲律賓幫傭。近幾年大概我開始老了,長了白髮。有一天她帶點靦腆的問我,能不能提個要求。我以為又是要借錢寄回鄉,未料她問可不可以幫我拔白髮?她說她忍很久了,看着我頭上的白髮而不能拔,讓她很難受,像有蟲咬她似的。
我笑得人仰馬翻,爽快的答應了。這幾年來每隔兩三個月,她就會主動拿着鑷子來找我。我平躺在沙發閉目養神,享受着專人護理,感受着她的呼吸聲,分享着我們間難得的親暱。她大概太喜歡拔白髮,以至後來頂着懷孕八個月的巨肚,也不曾間斷。
歲月如歌,變幻才是永恆。如今我不賺外快了,因為我媽白髮已比黑髮多。那個在我家工作了九年的幫傭也離開了,所有的親暱都告一段落。
離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