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黃醫生
如果,要母親選擇以一種身份被這世界記住,她該會選擇“醫生”。
母親出生於廣東中山一個平凡家庭,據長輩憶述其出生第二天,外公就成功找到工作,覺得她“腳頭好”,因此對她分外疼愛。母親天資聰穎,沒怎麼努力就考上醫學院,畢業後,輾轉在內地幾間醫院工作過,累積了許多經驗。我們一家人圍桌吃飯時,她經常會分享行醫時所見所聞,燒傷病人的狀態是如何?心臟病發的情況又怎樣?也許她一直想引導我們姐弟繼承衣缽,可惜我們不聽話,對她而言不無遺憾。
來澳後,她在草堆街掛牌開了一間小診所。小時候牽着她手走在草堆街上,每隔一、二分鐘,總有一個街坊跟她打招呼,“黃醫生!”、“黃醫生午安!”,此起彼落,街坊們都尊敬她、喜歡她,我非常以她為榮。
後來母親患上類風濕性關節炎,那年代算是不治之症,她在廣州中山醫留院治病。我一個人背着三個旅行袋,內裏裝滿送給醫護的奶粉和餅乾,從拱北獨自乘車到廣州探望她,那年我十二歲,記得有位醫生斷言她活不過六十歲,結果她活到八十四。
媽媽活下來了,但行動不便,也經常感到劇痛。她痛,但從來不說,我和姐都知道,母親個性其實很高傲,明明舉步維艱,卻連拐杖也不肯用,年過八十依然堅持開診。雖然一周只開三個早上,我們還是勸她別開了、退休吧。她說不行,有很多慢性病患一直由她照顧。我說他們可以找其他醫生,但我媽的“傲氣”又發作了,說:“怎麼可能?他們只相信我。”我就是喜歡我媽這副自信自傲的樣子。
母親去世前幾星期,突然喪失了神志,連我都認不出了,把我喚作“爸爸”。我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巨大的哀慟,但轉念一想,也許在無數次輪迴中,我真的曾經當她爸爸,再下一世,她又成為我母親,循環不息,我們的緣份還會在下一世延續。
但在今生,我們要暫別了,再見了,母親。
李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