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    服

    午市路過幾間餐廳，門外貼着告示，穿校服者可享優惠，或下單打折，或每客可贈送一杯價值二十元的飲品。這些優待，是打工仔不再享有的福份。

    一身校服加一副眼鏡，是一層逝去的青春。沒有那麼多拘束與憂慮，也沒有那麼多心眼，只要讀好書、考好試、順利畢業，便告任務完成。所謂的階級之分頂多就是優等生與差等生，不必拘泥於複雜的人際關係，不在乎什麼“人脈”，更不知道什麼叫“資源”，家住洋樓或唐樓，養貴賓狗或養唐狗，有車無車，這些都不要緊，只要啱傾——我打野，你輔助？一起組隊吧。家長口中“無出息”的打機活動，卻促成一段段戰友情誼；“搞咩啊，又六分投”，這一場的表現不佳，大家都有些情緒，但放學鈴聲一響，校旁小食店人滿為患，你們又聚在一起，一邊篤着香腸魚蛋，一邊商量戰略佈局，勢必來一場漂亮的反攻。夕陽西下，有你們在虛擬世界的雄心壯志，也有你們在真實世界的同儕情誼。

    可是這樣的情誼能維持多久？年歲增長，年級遞升，有人轉校，有人去了外國讀書，有人遭遇變故匆匆退學，從此杳無音訊，有人即使仍穿着相同的校服，卻已結交了新朋友。韶華漸去青蔥不再，每個人被逼着推着往前走，當位置生變，各有新隊友，昔日的舊人漸淪為點頭之交——直到校友會再次相見，久別重逢，共坐一檯，在一聲聲的“老闆”和一句句的“得閒飲茶”中，飯桌上的虛應之辭儼然點破那一段同窗緣份已不復存在，曾經以為的堅實關係終究是生了隔閡。當天南地北仍找不到共同話題，尷尬之際全靠對方率先破冰：“還打機嗎？”“不了。”你搖搖頭，故意躲開他的懷舊話頭——是啊，怎好告訴在投行高就的他，其實自與他們分別後，你一直在遊戲世界裡從未離開，然而現實中打散工多年的你，卻已喪失了與人交談的自信。他再沒有接話，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熱茶，你也端起手機作勢回覆信息，明明會場裡人聲鼎沸，喧囂吵鬧，你們的無言卻涼得叫人打顫，幸好主持人清嗓開場，總算結束了這場尷尬異常的對話。

    自此之後，你再沒有見過他，只在電台裡聽過幾次他的名字，話題總與什麼特色金融掛鈎，“真叻仔”，你在心裡默默為他喝采，不知不覺間腳步竟來到母校門口，校園內的大樹和操場上的欄杆猶在，只是多了幾道蒼舊斑駁，你輕輕地撫着，沉浸於往昔的回憶。隨着下課鈴響起，學生們背着書包，魚貫步出校園門口——仍是一身熟悉的校服，女孩們扎着馬尾，一襲白色及膝裙，男孩們理着平頭，一身白襯衣黑褲子。你的眼睛不住地追逐他們的身影，彷彿裡頭有你相熟的同儕，可是並沒有，眼前的畫面，你只覺似曾相識，但逝去的青春，早已一去不回頭。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