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應無所住到仁者心動
清明節期間,在武夷山茶山兜了一個圈,又去了福鼎深山訪茶農。剛立夏又從香港坐高鐵北上,去了廈門的茶博會,還碰上了同一時間開幕的佛教寺院及用品的展覽會,又茶又禪,不期然想起禪宗奠基人六祖慧能。筆者深感禪宗標榜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似乎和浩瀚的佛經和寺院大殿內的大佛格格不入。
所謂教外別傳,出自一則“拈花微笑”的禪宗公案。據說佛陀晚年臨涅槃之際,有一天在靈鷲山會上拈花示衆,衆人不知其用意。此時此刻,只有迦葉尊者破顔微笑。佛陀就對衆人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這公案在宋代才開始流行,不知源自何處,但佛教源自印度,把禪宗溯源到佛教的源頭,那麽禪宗尊摩訶迦葉為西天禪的第一代祖師,正合華夏文化崇拜祖先的傳承。教外別傳,指的是佛法微妙難傳,不能用語言或文字傳授,教化之外的禪宗有獨具的另類以心印心的方式。
至於中國禪宗的起源,始自西天禪的第二十八祖西域波斯人菩提達摩。在南北朝時,他帶着四卷《楞伽經》乘船東來廣州,傳說後來“一葦渡江”來到嵩山少林寺中,面壁禪定九年。在這個漫長歲月裏,終於在一個陰雲籠罩大雪紛飛的冬天,他收了一個來求安心的神光,他就是後來的二祖慧可。根據胡適先生的考證,有關菩提達摩的傳說,可能是子虛烏有。不過是否事實已無關痛癢,現在知道的是到了禪宗的五祖弘忍,和他的弟子北宗神秀,依然是以《楞伽經》為主要經典。一直要等到被公認的六祖慧能,在《六祖壇經》的行由第一裏才確定了《金剛經》在禪宗的地位。我想理由也可能很簡單,慧能目不識丁,《金剛經》只有五千多字,而厚厚的一千多頁《楞伽經》,根本難以想像記得住。也就不難理解慧能之後,禪宗標榜不立文字和頓悟見性了。
《六祖壇經》的行由第一裏寫了一段五祖的話:“昔達磨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間接地確認了菩提達摩是中土禪宗的第一祖,也解決了“南頓北漸”的衣缽之爭。又寫道:“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啓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後神秀的北宗式微,《金剛經》就很自然地登上了禪宗的神檯。《金剛經》第十品莊嚴淨土分的“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指的是慧能說的“但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淨,此是以無相為體”。
《六祖壇經》的行由第一有慧能為避開師兄神秀衆徒的追殺,匿居十五年之後,到廣州法性寺的記載:“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慧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六祖壇經》的集錄者是慧能的弟子法海,還是出自荷澤神會和他門人之手?衆說紛紜,其實誰是誰非無關重要,何必所住呢?至此,《金剛經》裏比較難懂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到了《六祖壇經》裏,就變得更世俗、更親切可人了。“一切萬法不離自性”,所謂性,從字源來分析,性是心生,也就是說無論是風還是幡,都離不開心動。
如果慧能沒有荷澤神會這個了不起的弟子,在滑台的無遮大會上批判神秀的“師承是傍,法門是漸”而提出“南頓北漸”的說法,確立了六祖“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頓悟的南宗,一個完全漢化的禪宗,可能不見得一統當今的佛教文化。仁者心動,還添加了傳統儒家的味道!
陳增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