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一般的故鄉

    安徽作家許冬林新出版的文集《外婆的石板洲》，集結了多篇記述童年和少女時期在江南故鄉生活的散文，如〈菱歌〉、〈漁網與姑娘〉、〈蔞蒿與河豚〉等篇章。許冬林多年寫作散文，這部散文集的文字更是極其優美，勾勒了一個紙上的江南，一個風吹荷花香、柳葉輕揚、採菱姑娘在小舟歌唱的世界。那是“父親提網去河邊捕魚捕蝦，我提着竹簍，和風淡蕩，魚蝦的鱗光在日光下閃爍，它們出水後在草地上翻身騰躍”，是作者記憶中最美好的江邊鄉村。是俯仰呼吸之間、皆在自然陽光和雨露之中，是萬物生長的地方。那裡瓜蔓登架，野草正在拔節，木槿打開花冠，露水從一片葉子掉到另一片葉子。許冬林是生長在江邊的兒女，內心對故鄉人的音容笑貌，有着極其敏銳的體會。在多年以後，她將此年少鮮明的回憶沉澱、醞釀，再次以文字形式轉述於筆端時，所呈現的畫面便過濾了思考的雜質，呈現了鄉村最樸素美好的一面。這裡面也灌注了作者對其故鄉深刻的愛。

    然而儘管文章中是年少的“我”穿梭於大街小巷、婆嫂屋簷，但是能看見作者歷經半生，歸來時有對於故鄉人事的深刻思考。這些思考和哲理的靈光，使其筆下的江南多了一份哲理的深韻。例如以女性主義視角觀看，可以發現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鄉村，仍然對於女性有諸多的不平等和限制。比如〈漁網與姑娘〉，寫的是那個在她們家織網的二十多歲美麗姑娘，因為被單身的老八困住了，而母親又一直不帶錢來接她，因此一年又一年地待在老八家，就像是魚兒被網纏住似的。後來織網姑娘和老八耗了幾年，肚子就耗大了。用村裡人的話說就是“織網姑娘，早就不是姑娘身子了”，文章最後也補充了一句：“她是掙破了漁網的魚兒，即使魚兒已經傷了身子。”

    以現在的視角來看，女人被迫委身於一個不愛的男人，已經非常可憐了。而她最後若能成功逃出這個家庭的桎梏，於她而言是不幸人生的一種結束。然而傳統社會，仍然會以“破了身子”這種話，來評斷一個女人的價值，似乎若是懷了孕再流產，便不再是“純淨的姑娘身子”，這無疑是一種父權的審視。因此許冬林在文中多次委婉提及了對於婚姻和婚嫁的恐懼，便是因為從小就聽見了有關男女婚嫁的可怕與強迫的成分。

    作者呈現了她的外婆與四個妯娌、舅舅、童年夥伴等各種人物形象，寫了四奶奶的傳統與刻薄，卻又深入了對方的靈魂。在清明哭喪的那一天，呈現了一生凌厲要強的四奶奶，內心裡眷顧親情和脆弱的一面。作者對故鄉，有讚美，有反思。閱讀起來，既能讓人身臨其境感受到那江南的美麗一面，又會為那舊時代的悲歡和傳統陋習，所扼腕歎息。然而醜陋和美麗本就是一體兩面的，人有了這兩面，更顯出人性的深刻；而作品兼具美醜善惡，便具有其深刻意蘊。

    因此這本書是值得細讀的，也值得以各種角度對其進行閱讀，盡情發揮想像力。無論是從女性主義、兒童成長敘事，還是從地域敘事來看，都有不同的面貌，讀者能夠得出不同的結論。閒時在案頭翻閱，想必也是開卷有益、閉卷沉思。

    以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