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亡留下的人

    關於“自殺者遺族”的心路，湯本香樹實寫過《夢中的舅舅》。這本小書以第一人稱的方式，說“我”這個小女孩，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醒來，遇見一位名叫阿孝的男孩。男孩在樹下，好像等待她許久，他們一起遊戲，男孩帶她回家。原來這個男孩是女孩的舅舅，女孩尚未出生。他們所在的世界，在媽媽的心。那些被媽媽惦記的人，都在這心裡。

    讀到這裡，我們可以知道，母親摯愛的人都已離世。懷孕中的她，沒有把握會愛一個全然陌生的生命。

    在故事中，阿孝說姊姊也在這個世界，她在一個洞穴裡，每次都去探望她，全身都痛到難以承受……

    在自殺者遺族的分享中，被死亡留下的人，就像被留在故事中的洞穴裡。他們因為無法責怪死去的人，所以把憤怒留給了自己。並花了很多時間理解死亡（親人自殺的決定），才能把“我是不是不值得你留下來”釐清。當“自殺者遺族”談這件事，談到更多的部分，是自己如何處理創傷。他們說到自己的時間停在這一年，說到每一個死亡事件都包含不同遺族複雜的關係與記憶要整理。

    在《夢中的舅舅》，阿孝在八歲那年，姊姊不肯借他跳繩，兩個小孩吵了一架，弟弟跑出門，被車撞死。在姊姊心中的世界，弟弟每次想走進她幽暗的洞穴就好痛。他們還是見面了，弟弟忍着痛進來看她，姊姊正在跳繩。他忍着身體的疼痛，大聲叫，“姊姊，妳不要再跳繩了”，還沒出生的女兒，也一起來。姊姊停下，繩子落下，對阿孝說，對不起，我剛剛故意氣你。

    這些內在細節像是血痕，把被死亡留下的感受，刻得好深。“我最想告訴他，我成家了。”一位自殺者遺族這樣說。小女孩道別後，跳下懸崖，這次迎接她的，是出生。

    （死亡之書，黑暗之書？ · 七）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