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吳瀹齋其濬

    人民一義顧何云，禾黍藿藜分富貧。

    草木滋長仁者願，憂時畎畝著書人。

    格物之學，致知之由，始在辨其名目。子曰學詩，“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廼三國吳陸璣撰《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洎乎宋代鄭樵，有見“儒生家多不識田野之物，農圃人又不識詩書之旨，二者無由參與，遂使鳥獸草木之學不傳”，乃致力於此。宋人蘇頌撰《本草圖經》，明人李時珍著《本草綱目》，至清道光，則有吳瀹齋撰《植物名實圖考》，錄草木十二類逾一千七百種，蔚為巨觀。較《本草綱目》多五百種，著錄又不獨草藥矣。植物一詞昉自《周禮 · 地官 · 大司徒》，鄭司農云：“植物，根生之屬。”以植物總名百穀草木之書，亦自瀹齋始。瀹齋諱其濬，河南固始人。楚有雩婁邑，西漢置縣，治地在固始，故號雩婁農。數世名登仕版，俱膺館選。瀹齋自幼好學，隨父居京師，稍長，入成均。人以某植物叩之，不識，深以為恥。嘉慶十五年舉北闈，納貲為中書。二十二年大魁天下，授修撰，典試粵東，旋丁憂，服闕，由閣學 、學政洊至侍郎、巡撫。宦跡半天下，歷嶺南、湖廣、閩浙、江右、雲貴、山右。居官清勤，在滇清查銅礦，在晉地禁煙尤力，有政聲。平生於書無所不覽，讀四部苟有涉水陸草木者，剬而緝之，先成《植物名實圖考長編》。里居守制八年，自營草木，手栽目驗，並狀其地甚美：“余於道光壬午買田河東，距縣五里而近。東瞻大山，西望城郭，史水自南逶迤而北，河干兼葭，秋時如雪，時從蘆花隙中看風帆上下，兩岸人家多以種桃為業，數十里如絳霞，橫亙於綠麥黃菜間，紅雨春霏，厚積畦壟，恐桃源洞未是過也。余於堤上種桃八百株，栽柳三千株，以在余城居之東，為小園曰‘東墅’。”履舄所至，不恥下問，詢諸老圃農人，輿台牧豎，古今相為印證，故屢得其實，終成《圖考》一書。身後刊刻，所記植物遍十九行省，包孕萬有，足見用功之勤。又著《滇南礦廠圖略》、《滇行紀程集》。道光二十六年病休，十二月，遽卒，終年五十八。贈太子太保，賜祭葬如例。瀹齋工小楷，郭蘭石稱之。此其致仲翁手札一通，言為姪孫求附塾讀書，“如蒙收錄，修羊自當生色，但席前未免逼窄，殊歉然耳”。小楷一絲不苟，至為恭謹。祁文端《亭集》和瀹齋詩：“柳筆天垂眷，吳鉤氣上騰。”注謂其曾奉敕臨柳誠懸小楷《大達師碑》，特賜松雪齋硯。試以此札衡之，可得誠懸三昧。心正筆正，當其按試贛，聞當地以草薢為糧，此物“堅強如木石”，因慨然有懷曰：“世有抱痌瘝者，取瘠土之民之生計，講求訪咨，繪為圖說，使為民上者知風雨時節。而無告窮黎，尚有藜藿不糝，茹草嚙木而甘如黍稷者，一遇亢暵，螟螣稭葉皆盡，顛連離散，計惟有填溝壑而入盜賊，得不蹙蹙然預計綢繆，為鳩形鵠面者蓄升斗之儲，而一切偷安縱欲，坐待流民之圖，於心忍乎？求牧與芻而不得，立而視其死，距心亦知罪矣！善將者，士先食而後食，豈守令而不然哉！”所言皆關國計民生。道光十九年正月，當鴉片戰爭前夕，瀹齋時督贛學，林文忠過南昌，贈以詩，有“眼看時事息肩難，欲挽頹波酌猛寬”，“憑仗儒宗主風教，請紆籌策逮麤官”等句，是知能言事者。同年六月，瀹齋書聯贈其弟，句曰：“亢宗原有舊家範；濟物還崇烈士心。”壯哉斯言。今合其著作而觀之，所謂耕讀勸善，寧能過此？而吾輩若耽於吟風弄月之詞，上無以助民生，下不能扶正氣，視此得無愧也乎！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