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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C08版:鏡海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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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春風
《舌尖上的禪》中的〈小飛俠阿童木〉
隨筆二則
第五屆新性靈全球詩賽徵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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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 夏
愛與不愛 都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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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報紙日期:
2023 5月3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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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春風

文:姚 晨 圖:張雲海




王安石塑像

    坡上春風

    鍾山中脈在太平門附近分爲兩支,向西是覆舟山、雞籠山,連接起古長江沖積物堆集而成的下蜀黃土崗,由此將主城南北二分。東南向被稱爲富貴山,餘坡綿延至朝陽門和明故宮,其坡背上

    伫立着六百年的明城牆。

    半山園就坐落在這段城牆下,這裏早先是東晉門閥謝安故居,宋時成爲王安石宅第。晚年王安石舍宅建寺,因半山園之故,周邊百姓習慣稱其半山寺。後王安石因變法失敗悲憤離世,亦葬於半山寺內。我童年的時光大都在這裏度過,當年四周山岩嶙峋,野竹灌木叢生,甚是蕪雜,園內遺存青白色小亭一頂,頽牆敗屋幾處,些許廊道斷續相連。園子百米開外,一道溪水從上游的人工隧洞流出,至洞口平台處鋪作緩流,旋即輾轉疾降,於西北處匯入幾畝池塘,最後注入青溪。

    閑居鍾山的王安石,春牛首秋棲霞,憑古弔今靠着一騎毛驢,進城尋親訪友則是駕上一葉小舟,由青溪緩入。

    始自明萬曆年的金陵四十八景,即有“青溪九曲”在册,“闊五丈,深八尺,煙波浩渺,連綿十里”。相傳,每到農曆三月初三的上巳節,晉元帝司馬睿皆會與民衆在青溪邊祓除畔浴。後世歷朝,青溪一線始終是金陵城最繁華最市井的所在,沿溪葱郁旖旎,高門大戶競相爲伴。然而,千餘年後的今天,青溪萎縮成了一條又窄又淺的城市內河,從清溪路北端西折後宰門街,到馬標竺橋—段,成爲地面僅存的古青溪河道,全長已不足五里。

    某夜返寧,睡夢中被同伴喚醒,下車進到一家小店,面前已擺上一桌小宴。朋友說:“二十年前創業時,這裏只是一個麵條攤位,午飯常來此湊合。口袋裏寬綽些一點,店上一份肥腸炒麵,加個雞蛋,這在當時已相當奢侈。”席間又聽他述說了許多當年的艱辛。睡眼惺忪地問道,“這是哪兒?”答曰後宰門。出門四望,正在清溪路與後宰門街的丁字路口,東邊是海軍指揮學院西門,西邊是後宰門街,向南是清溪路和南京市博物院,西北不遠巷子裏的福利院應該還在……兒時的煙火街巷又一次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那時後宰門街改名爲東風路,玄武區也換成了要武區。

    半山園一直在海軍指揮學院教學區內,現爲軍事管制區。近些年來,每經附近,看着高牆警衛,思緒總會情不自禁地飛越圍牆,回到那繽紛多彩的童年時代。半山園旁隧洞口的平台上,青苔潮濕膩滑,曾經失足摔成輕微腦震盪,草地上躺了很久才清醒過來。隧洞下游的池塘裏不慎溺水,被路過的士兵救起,好一陣子搶救……

    某年夏天,和小夥伴在溪邊摸魚捉蝦,暴雨驟然傾瀉。躲在園中生吃青殼小蝦的當口,雨漸歇,不知誰突然大喊了一嗓,“彩虹!”抬眼看去,不遠處,中山門城頭上,一道清晰霓虹鮮翠欲滴。歡呼雀躍着一路撲去,當確信已經跑進彩虹的拱門,它竟不知所終了。孩子們心向美好追逐美好的形象,一定定格在了城門下人們的眼中,它也像一粒種子,深深埋藏進了我後來的人生。

    夏天的暴雨總是順着山勢洶湧下泄,漫過家屬區的小路,不時帶來幾條近尺長的大頭魚,院子的草植和土壤也被沖得一塌糊塗。在一個初春的下午,樓下來了一隊喊着口號的小兵,在低窪處的家屬樓間種下了百十棵水杉。

    離開這裏二十多年,一位現役軍人終於幫我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洄游。儘管家屬區早已面目全非,依着成片的水杉林,我還是很快找到了舊時方位,當初不到三米的樹苗,如今都已長成參天大樹,林間依舊是老人和孩子的樂園。

    大院的東側將明城牆的一段用作了院牆,城牆上有一處十幾米長的豁口,據說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日軍炮轟所致,如今豁口處用鋼筋做成骨架連接起來,古老城牆和現代構建,將歷史和今天貫通成了一氣。從豁口向城外眺去,紫金山半腰間,朱元璋孝陵的紅牆金頂在山花翠鬱中若隱若現,仍是王者氣派。城牆是大院東邊的最高處,依稀記得,夏夜乘涼的人們總會把剛剛升到林梢的月亮當作第二天天氣的晴雨表。半山園坐落在城牆與平地間的緩坡上,附近已修出一座小小的公園,竪起真人大小的王安石塑像,一間小屋展出着他的生平。園子西南的開闊坡地上,不時有麋鹿追逐出沒,有小兵自豪地說,牠們是明初修建孝陵時四周放養的那群“四不象”的後代,他太年輕,其實那些都不過是訛傳。坡底處,早年米黃色的老營房已經拆毀,養豬場、冰棒廠和印刷車間也不見了蹤影。小夥伴們曾經在這裏撩逗過炊事員餵養的大黑豬,偷吃過部隊夏日特産鐵錨牌冰磚,在印刷廠的牆角撿拾過數百枚被遺棄的鉛字模塊。

    坡地也是欣賞落日的好地方,那時的城市很矮,陸地的盡頭就是天空的盡頭。初春午後,和風撫面,散漫地坐在星星綠意的野草上,頭頂白雲飄浮,眼下螞蟻打架,心靜下來甚至可以聽到草籽爆裂的“啪啪”響動。野草年復一年,向死而生又由生到死的勇毅總是令我震撼,繼而就會聯想到四季,聯想到成長,甚至生死,那種少年不識世事的輕愁,短暫而飄渺,一陣風或是一聲偶爾傳來的鳥鳴,便會不經意間將它帶走。成年以後,我似乎再也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或許是沒有了安靜的心,也或許是後來的生命喪失了年少時野草般勃發的力量,一絲悵惘。

    坡底那株古老的大槐樹依然茂盛健碩,不知樹下大肚小口的瓮還在嗎?那是男孩們從豬圈旁偷來埋下的,耳朵湊上瓮口可以聽到許多曼妙的動靜,很小的時候就聽大人們說,每到一個新的節氣,都會有不同的地氣牽扯出絲絲不同的地音。後來讀了更多的書,才知道那種動靜叫作“閏餘成歲,律呂調陽”。男孩們相約再過多少年,一起回到樹下重聚,那種對歲月的嚮往和渴望是何等迫切,又何等清晰,如今我卻連那些小夥伴的模樣都已忘記,時光恍兮,偶有夢迴,亦不能辨。

    歲月滄桑,人生過半,畢竟早已習慣改變,無須再刻意察看那口瓮缸,藏埋東西的本身就是爲了收藏記憶,那些已經損毀甚至消失的物件都曾經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人生中,那麽,此時此地的存在與否又有什麽關係呢?

    回到童年的土地,只因初心只爲懷舊。春風如沐,拂過山坡,綠草始茵群花初放的樣子,一如昨天,遠行的和即將遠行的人兒啊,

    你們都好嗎?

    文:姚    晨    圖:張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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